里供奉着许多无法入土,或是无法回到故乡的魂魄。数百个收纳着魂魄,黏上封条的壶呈一直线地摆放在长达三十间(一间约六尺)的灵坛上,显得十分壮观。
透过嵌于高大墙壁上的直棂窗,迷蒙的阳光洒落进来,在昏暗灵堂的地板烙下直条纹的影子。朝天花板梁柱飘去的缕缕线香白烟,以及空气中蕴含的尘埃颗粒反射了白浊色的阳光后闪闪发亮。涂有石灰的石墙挡下了暑气与湿气,灵堂内凉意徐徐,漫布着静谧的氛围。
柚纪与左慈分工合作,一一为灵坛供奉茶水与上香。先拿着沉甸甸的水壶在杯子里倒茶,取过一束线香后以蜡烛点燃,再恭敬地执胗胸前连拜三次后,插在香炉上。单手拿着放有成束线香的提桶,另一手则提着水壶,为了不打扰到灵魂的安眠,走路时必须脚跟不抬,直接贴着地板移动两步。移动之后,又重复与刚才相同的步骤。倒茶上香,再拿起提桶与水壶移勤两步。这个勤作要反复数十次。
「呼……」
完成一半之际,柚纪将提桶和水壶放在脚边,吐了一口大气。她动了动身子再伸个懒腰后,握拳敲打腰部。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佝传的老人。看向眼前依然绵延不绝的白色灵坛,她的心情就无比沉重。每天的工作别说习惯了,根本是一天比一天漫长又单调,心头也越来越烦闷。实际上工作时间确实是越变越长。因为人总有一天都会死去,壶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但是不做完这项工作,就没有早饭可吃。柚纪按摩腰部好一阵子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准备再次开工,但忽然发现方才供奉的一炷香断了。
她叹口气,将好不容易往前两步的双脚再往后退。新点上的线香从中断成两截后落进杯子里,浸到茶水后很快熄灭;白色的香灰在茶水表面上呈现出模糊不清的图样,随即化开。
水难之相……?
柚纪并不擅长占卜,但是这个卦相显现出了水气,连外行人也一目了然。
等会儿将有骤雨吗?她隔着直台窗仰头看向天空。天空上覆着灰白色的厚重云层,但看来还没有下雨的迹象。
那么,这个水气是暗示什么呢?
从灵堂往外看去,隔着中庭可以看见另一头住处主屋的屋檐底下,有道鬼鬼祟祟的人影。那道人影正用两手拖着远比自己身体还要庞大又蓬松的某样白色物体。定睛一看,原来是卧室里的垫褥。那道人影紧贴在墙壁上,表情认真地窥看四周,仿佛是极东岛国民族「忍者」一般,偷偷摸摸地拖着垫褥。
柚纪自然猜到了这阵行动背后的含义,因为她孩提时也常这么做。
尽管假装没有看见才是体贴的行为,但对方若是将自己房间里的垫褥丢掉,那可就麻烦了。柚纪将脸贴在直棂窗上。
「珞尹。」
她一出声叫唤,正想绕到主屋后头的珞尹倏地身体僵直,一脸像在内心喊着「啊哇!」般地转过头来。就像家猫想偷取沙丁鱼干却被发现时一样,她的反应令人会心一笑。只是珞尹搬运的物品并不是沙丁鱼干,而足正中央有着偌大污渍的垫褥。
「若能在下雨之前晒干就好了……啊,珞尹,你用不着介意喔。比起柚纪的尿床,你的已经可爱得多了。」
左慈边在中庭晾着垫褥,边如此安慰珞尹。然而晾晒垫褥时,他神经大条地像要刻意炫耀垫褥上描绘得栩栩如生的大陆地图般,将垫褥大大敞开。在珞尹看来,这恐怕不算安慰,而是恶意的挖苦吧。
「你是什么意思?我的尿床就不可爱吗?」
「柚纪的尿床与其说是可爱,更该说是豪迈吧。那种仿佛青龙与白虎正激烈缠斗在一起般,既精致却又充满气势的图案,已经堪称为艺术了。师父甚至想拿去参加县里孩子们的绘画展览呢。遗憾的是,在参展之前就已经干了。」
『……有时我真佩服自己,竟然能够不误入歧途又正直地长大成人呢。」
「原来如此,就算早就歪了,只要嘴上说是正直,还是比较好听呢。」
「……」身为一个人类,根本不知道已经歪到哪里去的这个男人才没资格说她!
珞尹不开心地低垂着小脸,呆站在两人后头,身上已换上柚纪的旧衣。与珞尹差不多年纪时的衣服早已没留下,只好让她穿上比较大件的衣裳,再折起袖子与裤脚。站在左慈身旁,晾着珞尹贴身内衣的柚纪也臭着小脸。
在柚纪小的时候,茅房的位置比现在还远。一旦半夜出现尿意,就非得穿过槐树树叶如妖怪般纷纷往下垂落的中庭,前往位在灵堂尾端的茅房。对当时的柚纪而言,灵堂就等同胗是「有很多幽灵的地方」,更何况又是半夜,她害怕得完全不敢靠近,因此即便因为尿意而醒来,她还是躺在被窝里拼命忍耐。结果年幼的柚纪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悄悄地运出绘有青龙白虎格斗图案的垫褥,试图消灭证据,却很快就被师父和左慈发现。如今想来,垫褥只要一不见,根本就是昭然若揭的证据,他们会马上发现也是理所当然。两人不仅没有用温暖的眼神忽略正值尴尬年纪的小女孩的尿床,左慈甚至神色自若地出言调侃,师父更肆无忌惮地笑到满地打滚。每一次柚纪都因为羞耻和屈辱而浑身不停发抖。
「喔,怎么啦?早饭还没做好吗?」
师父今早头一回自主屋当中走出。看来在为尿床收拾善后之际,早巳过了吃早饭的时间。
师父既是柚纪与左慈的方术师父,同时也是棍术的老师,但是这一年来他早上都睡得很晚,不会在早晨练习时露过脸。今日却非常难得地早起,甚至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绛紫色长袍与浅黄色马褂,打扮得整整齐齐。双眼下方让人留下不良流氓印象的黑眼圈也变淡了一些,显得神清气爽。
总觉得好久没在一大早就见到师父这副模样,柚纪没来由地有些安心。但是师父一见到左慈晾晒的垫褥后,立即捧腹哈哈大笑起来,温馨祥和的气氛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真是的,没什么好笑的吧。珞尹很可怜耶。」
「什么?不是柚纪尿床吗?我还以为肯定又是柚纪干的好事哩。不然你看看嘛,这幅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