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假如阿智被人杀害的话,我一定也会有同样的想法。我不愿意让犯人有机会上法庭辩解。如果不能好好折磨他一番、让他痛苦死去,未免太不公平了。
「我不想交给法庭。交给法庭,大家一定会说:『被告不是已经好好反省了吗?你应该要原谅她啊。』无论是律师或判决结果,都会表现出这种态度。他们会告诉我,我必须原谅。」
法院不可能直接对遗族抛出这种话。但是,当诉讼过程变成这种走向时,众人就会对遗族投以这种眼光。我可以想像,这是一种静默的威胁。
——为什么不肯原谅他?
我也有印象,旁观者人人都是如此,嘴上说着「公平」,事实上每个人都希望成为说「原谅他吧」的那个人,这样子自己才能站在「我很善良」的位子上,才能被视为是「明辨事理的人」。没有人会告诉你:「你不一定要原谅他。」
「可是……」小直还是无法接受,开口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委托惣司警部查案呢?七年前的案子,警方已经走入瓶颈了,只要保持缄默,就能逃开法律制裁了啊。」
真不像是警察会说的话,不过应该是她的真心话吧。的场小姐看向她,表情稍微放松。
「我一次也没有想要委托阿智先生,委托他的人是直井小姐你。」
的确,回头想想,的场小姐直到最后都没有亲口委托阿智。说服阿智调查过去的人是小直。
当时,我一直以为她不想委托阿智的原因是怕被人觉得利用阿智太狡猾,事实上真正的原因更单纯。因为只要扯上阿智,就很有可能破案。
「可是、可是……」小直不放过的场小姐,继续说:「既然这样,你一开始别到这家店不就没事了吗?你明明知道惣司警部和季哥的事,为什么要特地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小直的说法简直像是希望的场小姐能安全逃走。
但是,的场小姐以教训妹妹的语气,平静地说: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只是想来皮耶尔喝茶、放松而已。」
这么一来,很明显就有说不通的地方。不过的场小姐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恐怕也无法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到这家店吧。
我猜,大概是因为——
「一定是因为破案的人如果是阿智先生,我也会感到很高兴。」
大概就是这样,或许是她已经疲于继续以杀人犯身分逃亡了,精疲力尽的人总是希望有人能聆听自己说话。
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以个性来说,感觉上的场小姐应该会选择当检察官或辩护律师,但她却选择当企业内聘的法律顾问,在一般企业工作。
至于原因,我现在明白了,她不想替刑警案件辩护。但是身为一名杀人犯,也不能以正义化身的检察官为目标——我想她应该多少有这种心情。
「我一直希望阿智先生能替我破案,相信阿智先生一定懂,一定能帮忙破案、能听我说话……」
「的场莉子小姐,」阿智打断她,开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不符合一般常识,也许有人会说我是偏袒自己人,但是——」
的场小姐看着阿智,阿智说:
「你不原谅她也没关系。你可以杀了葛西和江没关系。」
眼神始终冷漠的的场小姐,首次双眼圆睁。
「谢谢……你。」的场小姐低下头。「我一直希望听到有人这么对我说,一直希望有人告诉我:『不用原谅她也没关系』……」
阿智倏地站起身,小直和我的视线跟着他。的场小姐依旧盯着桌上的茶杯,一动也不动。
消失在厨房里的阿智捧着托盘回来。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东西,的场小姐抬起脸看向他。
「这是特制蒙布朗。」阿智站在桌子旁边,对她说:「本店平常推出的是使用海绵蛋糕为底部的蒙布朗,这次特别遵照发源地法国的传统做法,以蛋白霜为底部制作,栗子奶油也使用风味更浓郁的日本栗子制成鲜奶油,我想这个应该比较符合你的口味。」
的场小姐擦擦眼角,来回看看面前的蒙布朗和阿智。「这是……」
「的场莉子小姐……」阿智对她露出微笑。「这是为你而做的。」
我连忙站起来,从吧台拿来新茶杯摆在她面前,换掉变冷的锡兰红茶,倒入茶壶里热腾腾的锡兰红茶。的场小姐仰望着我,稍微点头感谢后,拿起叉子。
以蛋白霜为底部制成的柔软蒙布朗,没有抵抗她的叉子,就这样俐落切开。
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外头马路静悄悄的。的场小姐缓缓离席,小直跟着她,对我和阿智点点头。的场小姐自首后,小直会帮我们找机会去探望的场小姐吧?「把脸洗干净就上路吧。」说完,小直带着她去洗手间。此时的她已经恢复警察的表情了。
门上的铃铛发出声响。
「谢谢惠顾,期待您再次光临。」阿智对着离去的她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
的场小姐缓缓回头,静静鞠躬后离开。她的浅浅一笑,对我们来说就是救赎。
站在原地看着门关上,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停止思考。如果她在七年前就认识阿智,如果她能遇到某个人接纳她的愤怒,告诉她:「不用原谅也没关系。」一定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缓缓深呼吸,背对店门。在客人都离开的皮耶尔咖啡馆里,蛋糕空盘散发着晦涩的光芒。
★蒙布朗★
法文名称「Mont Blanc」直接翻译是「白色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