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绝对值得,画,但恐怕与艺术家对于美感的要求大相迳庭吧。
“我累了。”叔叔扬起下颚,闭上眼睛,“我爸终于还是死了……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杜萌盯着靠在沙发上的叔叔好一会儿。她从小对叔叔的印象只有讨厌两个字,如今是第一次有点改观。是因为叔叔年纪大了吗?还是自己长大了?
人的印象并不是不停缓慢变化着的。一度创造出来的记忆会持续好一阵子,即使受到众多的零碎印象影响,记忆也会在受到重大刺激之前顽固地保持原样。譬如“爱得愈深也恨得愈深”这类的说法,对于同样的事件,记忆其实有正反两面,而在遭受某种刺激后,互相抗衡的记忆就会产生变化。
人的名字没有那么容易抹去,或许正是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股保守的势力守护着既定的价值观——一种守护精神上的平衡、厌恶变化的惯性定律。为了保有自己,便刻意怱略他人的想法:甚至在想法与事实互相拉扯而产生裂痕之际,还亦步亦趋地扞卫自我的意念。
或许是讨厌叔叔的念头会让杜萌比较好过吧。但眼前的男人不过是个寂寞画家,是个为了追求所爱的艺术耗费人生、不信热情唤不回的疲劳中年男子。虽然称不上有魅力,但冷静想想,给人的印象也不差。即便可以为了讨厌叔叔而找到各种借口,但是说到底,喜不喜欢叔叔还是杜萌自己的问题。
杜萌年轻的时候还真的满讨厌他的,从头到脚都讨厌。这种主张既简单,又让人觉得心情畅快。
但,其实不是真的讨厌吧。只是幻想着讨厌叔叔,藉以确实保有自己。
用年轻人追求某样事物时的绝对热情,费尽心思地找一样讨厌的事。她相信这么做就可以确定自己。
只是这样而已。
但是如今她不再是个孩子,喜欢或讨厌的情绪都和事物本身没有关系,也没有意义可言。
如今的她没有好恶,这才能看到世界真正的样子吧,杜萌心想。
好恶只是一时的。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都无所谓。
纱奈惠回到客厅,看到叔叔不知不觉地打着鼾睡去。
“叔叔睡着了呀?”纱奈惠浅笑盈盈,小声地说。
杜萌默默点头。她小口小口啜饮着咖啡。
“因为你跑去换衣服,我又很冷淡,所以叔叔觉得很无趣吧。”
“他看来累了。”纱奈惠说。
“还有咖啡,要喝吗?”杜萌站起来。
“不用了,会睡不着。”
两人离开睡倒在客厅的叔叔身边,来到餐桌旁。
“明天就回去了吗?”纱奈惠坐下。
“嗯。”杜萌把杯子放在桌上,
“真的不用了。”纱奈惠微笑,
“还是喝点冰的怎么样?茶还是牛奶?”
“杜萌,你怎么啦?”
“没事。”杜萌仍然站着,“因为只有我喝咖啡,怪怪的。”
“有事要跟我说?”
“嗯……有一点。”
“什么事?”
“我……明年念完硕士打算去美国。”
“原来是这种事……”纱奈惠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害我心脏跳个不停。留学……不错啊,去吧。”
“然后打算在那里找份工作定下来。”
“嗯。”纱奈惠点头,“好好喔……像是你会选择的生活。”
“不会回来喔。”
“没关系,我会去找你玩。”
杜萌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姐姐。
她好喜欢姐姐,直到现在都没改变,以后大概也不会变。
“谢谢。”杜萌露出真诚的微笑,“妈可能会反对,不过……我已经决定了。”
“嗯,要自己决定才行。”
“姐……”杜萌走了几步说:“现在问这个可能有点怪……你还记得小学的时候,爸杀了驹之根别墅的那条狗吗?”
“嗯,”纱奈惠睁大眼睛点点头,“当然记得,我那时国一。”
“是喔……那我就是六年级啰。”杜萌笑着,但有点不自在。
“那件事喔……”纱奈惠双手托着腮欲言又止。
“好恐怖!”杜萌先说了。
“对,真的很恐怖。”纱奈惠重复了一次,“我跟你还躲在棉被里哭呢。”
“嗯……”杜萌停下脚步,“姐,你记得那条狗的名字吗?”
“洛奇。”纱奈惠立刻说。
“啊,没错……”杜萌弹了下手指,“是洛奇。洛奇呀,是洛奇没错,我怎么忘了……”
“因为它咬了你,爸很生气才会那么做。”
“不是那样的,”杜萌摇头,“它不是咬我。”
“可是明明……”纱奈惠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它不是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