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安静且规律地闪过。这些机器彷佛正在吸走老人身上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
父亲握着祖父瘦弱的手,柔声地对他说话。祖父没有回答,只是睁开干涩的眼睛,混浊的双瞳缓缓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杜萌此时真切地感受到全家人和眼前的老人都没有血缘关系,明知如此,她还是热泪盈眶——或许是母亲和姐姐在一旁哭泣的缘故吧,杜萌心想,她应该无从悲伤,因为她的回忆里并不存在和祖父互动的过往。
从前砠父身体还硬朗时,总是动不动就斥责父亲。父亲在祖父面前是卑微的,杜萌无法忍受父亲的态度,好像做了什么肮脏的事情一样——在母亲面前一副威严样,在祖父面前却总是卑躬屈膝。
追根究柢,母亲为什么要再婚呢?为什么要和这个男人结婚?杜萌曾好几次带着不悦的口气问姐姐,而一向温和的姐姐只有在此时会显得面有难色。杜萌至今仍然认为,姐姐一定比自己还要不满吧。
病床上的老人只剩下一具空壳,一具曾经叫作蓑泽幸吉的空壳。
然而,老人在杜萌等人离开病房前说了一句话。
“素生呢……”
沙哑的嗓音响起,父母亲不禁回头:而祖父说完就再度合上了双眼。
只有哥哥素生……流着蓑泽家的血液。
素生不在了,去哪里了呢……
护士走近床边照料老人。她吊起两袋点滴,拿起插管前端的针。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四个人走出病房。在医院的长廊上,杜萌看见光滑的地面上反射出长廊尽头窗户的歪曲影子。原本方正的平面透过远处的光线,似乎无法反映出正确的模样。无论投注多少心力,人们终其一生建构出的权力与地位,最后仍将溃不成形。
走到停车场时,杜萌表示想一个人去街上晃晃。
“我自己回去。”她说。
“你要去哪儿?”母亲担心地问。
“去地下街走走吧……”
不等父亲回应,杜萌便先行离去。她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走到路上。
她已经将近两个星期没离开过医院或是家里了,要是因此而得了忧郁症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也看不下去虚弱的祖父,杜萌有种再待下去就会被死神带走的感觉。
真想忘了这一切。想找个人喝酒……杜萌心想。
虽然有点距离,但她还是朝着荣町走去。中途走进地下街,杜萌随着人潮漫不经心地看着店外的橱窗;全日本现在正因为盂兰盆会而放大假,街上人满为患。走了一阵子,她看到一家照相馆。她想起底片照完了,拿出手提包里的相机。
店面的广告写着冲洗相片只要三十分钟。三十分钟的话,她可以先到处逛逛再回来拿照片。杜萌取出相机里的底片,走进店里。
走出了店,杜萌突然想起西之园萌绘,刚才交给店家的那卷底片有照到萌绘。她回到那古野当天先去了萌绘家一趟,在大厅帮萌绘照了三张独照,还有几张是拜托萌绘的朋友滨中照的合照。
杜萌找出萌绘的电话,然后走向地下铁车站附近的一排公用电话。她放进电话卡,按下刚才背起来的号码——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到现在才想到要打电话给萌绘。
西之园萌绘在家。
“萌绘吗?是我。”
“哇,杜萌喔?”萌绘高声地说:“怎么了?回东京了吗?”
“我还在那古野。”
“对不起,我没跟你联络,后来发生了好多事……我打过几次电话去东京,不过都没人接。”
“不要紧,我这里也发生了一些事。”杜萌说:“你现在有空吗?可不可以见个面?还是你要准备考试?”
“你在哪里?”
“荣町的地下街。”
“我现在就去找你。”
3
杜萌漫无目的地走在地下街,不一会儿就过了三十分钟。她回去照相馆拿照片,再急忙走回约定的地点。
西之园萌绘是跑着过来的。两个人走进附近的咖啡店,选了一张稍小的桌子,点了两杯咖啡。
“我快忙死了,”萌绘一坐下来就说个不停:“还要准备考试。你知道魔术师有里匠幻被杀的事情吧?还有上个星期天……”
“萌绘……”杜萌打断萌绘的话:“我哥不见了。”
“嗄?”萌绘眨眨眼,“‘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杜萌摇头,“我想,应该是绑架。”
“绑架?怎么可能……”
“嗯,”杜萌点头,“警方也觉得被绑架有点可疑……”
“你把事情都告诉我吧。”萌绘认真地说。
杜萌缓缓道出事情的始末;和萌绘见面的那个晚上,父母亲和姐姐被歹徒挟持;隔天早上,一个陌生男子闯进杜萌的房间,戴着恐怖的面具……之后,杜萌和挟持她的歹徒来到驹之根别墅,看见两具尸体,戴面具的男子逃逸。傍晚,他们在警方的偕同下回到家,却发现哥哥不见了。然后便是五天前谜样的电话。
西之园默默地听着杜萌讲述经过,中途服务生端来咖啡,两个人都没有作声。
杜萌说完,从手提包里拿出香烟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