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灰姑娘

炎热。

  不快的炎热。不快的冲动。

  啊……啊…………

  这是夕子头一次感受到的情绪。

  就是「憎恨」。这是有一点迷糊的「乖孩子」及「优等生」夕子,第一次对他人不,是对家人、对破坏自己温柔的世界的一切,感到几乎令人发狂的激烈憎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疯狂的冲动一瞬间爬遍全身,脑内、眼前全都一片空白。

  她用全力紧抓自己的肩膀和衣服袖口。手指骨疼痛到嘎吱作响,力量充斥全身到几乎打颤,袖口和胸口的衣服缝线处噗滋噗滋地逐渐扩大、裂开。她打从出生以来从未释放过如此强大的力气,骨头和肌肉都发出惨叫,但也被心底发出的悲戚叫喊声涂抹、吞噬。

  她站了起来。一把抓住立在狭窄房间一角的拖把,那是她身为奴仆的象徵。她彷佛要断气似地用力紧抓拖把,一语不发,凭著冲动使出全身的力气,尽情地在房内挥舞。

  咻──发出一道风切声后,手上的拖把砰的一声,用力撞到又硬又重的东西,同时发出凄厉的破坏声响打击著鼓膜和全身。书架上的东西和桌上的物品发出巨大的声响后,全数四处飞散,书架的层板破裂,壁纸和门的表而也被割出莫大的痕迹。

  「…………………………!」

  即使如此,夕子依然一语不发,依旧毫无表情。

  在情感高涨的激情之下,她的脸像纸一样白。她穿著破掉的上衣,任凭心底膨胀的冲动驱使自己挥舞拖把。从天花板掉下来的日光灯应声碎裂,听到声音的妈妈和姊姊神色大变,赶来确认状况。

  夕子用尽全力痛殴,以足以划破空气的速度用拖把殴打妈妈和姊姊。痛揍柔软物体时的手感,和撞击书架与墙壁时的手感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残酷的声响,以及敲打肉和骨头的闷钝感触。头和肩膀惨遭攻击的妈妈和姊姊发出哀号声,蹲在走廊上大哭。夕子俯视著她们,用尽全力朝著她们的背部及用双手护著的头殴打了好几下、好几下。但她却没有感到一点舒畅,只是默默地朝下殴打。最后墙壁和天花板布满飞散的血迹,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台机械,一点也不轻松愉快。

  夕子的世界已经惨遭毁灭。

  夕子的希望已经惨遭践踏。

  一切都不协调,什么也感觉不到,不久,夕子转身背对除了啜泣以外什么也做不到的两人,挥舞著拖把破坏家里的所有东西,连鞋子也不穿就飞奔出家门。

  「────────────────!」

  她奔跑著。她在心底大吼大叫,在深夜里奔跑。

  她在一片黑暗的夜路中,一个人吼著没人听得见的尖叫声,不停地奔跑。

  她任由心中因骇人的压力而膨胀的冲动,驱使自己往前跑。那是世界毁灭的声音、理智剥落的声音。夕子穿著破衣,拿著拖把,光著脚,任凭疯狂的冲动带著她不停地奔跑。

  她的目的地是曾为第一志愿的女校。

  对夕子而言,那是她的城堡,也是她无法到达的希望之地。

  熄了灯的女校正门有一座广大的阶梯,还有高耸的围墙、护栏、气派的大门及校舍。夕子一抵达校门前,便抓住并爬上眼前连大人都会犹豫不前的护栏,侵入深夜的校地。

  然后,她直接穿越前庭,跑向学校的正面玄关──她高举手上的拖把,狠狠地敲碎玻璃大门。玻璃门发出爆炸般的激烈声响,应声碎裂,碎片飞散到地面,又发出清脆的声响。警报好像响了,不过夕子毫不在意,她穿过玻璃碎裂的大门进入校舍,在憧憬的校舍内到处奔跑。她用拖把破坏了所有眼前能破坏的窗户、门、柜子等物。

  空无一人的学校响起破坏的声响。

  在破坏声以及四散的玻璃碎片中,夕子喘著气奔跑、疾驰、挥舞拖把,毫不在意身上因玻璃碎片而受的伤,一个劲儿地破坏。她从口中发出彷佛从心中喷出的大笑声,高声大笑的她,双眼流出宛如从心中挤出的泪水。

  她已经分不清那是泪还是血,全身疲惫不堪,要是正常人早就无法再施力了,但她像是被心中的叫喊追赶,依旧不停地胡闹乱跑。

  即使如此──还是要破坏一切。

  破坏城堡、破坏舞会。自己已经无法到手的梦想,竟然还座落在这里。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梦想竟然成了姊姊的囊中之物,完全不可原谅,所以只好全部破坏掉。

  破坏自己再也无法前往的舞会,破坏舞会的舞台。当破坏了整排窗户后,走廊在黑暗中散乱著闪闪发光的玻璃碎片。夕子不在乎地在那条玻璃走道上跑来跑去,无数碎片刺进她赤裸的脚底。

  碎片重叠包覆她的脚底,穿著破碎玻璃鞋的灰姑娘一边踏著血脚印,一边在城堡走廊奔跑。激烈的疼痛像喷发的火焰,碎片刺进肉里,削去神经。面积较大的碎片刺破脚底,带著剧痛陷入骨肉,摩擦著筋肉;面积较小的碎片削去皮肤,深入暴露在外的皮肉中。

  脚底肉中的碎片越是互相摩擦得嘎吱作响,就越是深陷于其中。渗出的血液似乎吸附了肉眼无法看见的细小碎片,贴在脚底后,又一片片逐渐埋进肉中。当再度踏出下一步时,血液又会吸附其他碎片。脚底刺著密密麻麻的碎片,即使出现空隙,也会立刻刺入下一片碎片,因体重的重量而沉沉埋入肉中的碎片上,又再一次踏入下一片碎片。

  夕子穿著好几层密密麻麻直入骨头,由血、肉和玻璃组成的混合物,她像是被剧痛冲昏头,不停地在玻璃走道上奔跑。陷入脚底的坚硬玻璃和走廊铺设的坚硬油毡建材相互摩擦,这份感觉化为不快的刺痛,直传神经。因体重加剧的疼痛,使得每次奔跑时双脚燃烧般的痛楚和不快的触感直冲脑门,全身流出大量的冷汗。

  夕子的意识渐远,眼前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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