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以前曾有人发出过这么没出息的吼声吗?喊得嗓子破音,翻起白眼。
而且在这么高的怪兽头上,在离天空很近的地方,只穿着一条内裤,这样无论喊得多帅气,都不会有人听,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的脸部肌肉痉挛,连嘴都张不太开,所以这就是极限了啦不然你有意见吗呜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
给…给我鞋子!给我心念一动就会长出翅膀的那种!
我拼命默诵着快拔出来,快去死,让脚趾抓在怪兽头上努力站稳脚步。怪兽摇头想妨碍,每次都摇得我的视野大幅度倾斜,天空与大地交互压迫,校舍就像起了波浪似的漂流来漂流去。我忍不住抓住旗子蹲下来。
一旦拔出旗子,就会整个人摔下去。我犹豫地想着该怎么办,只觉得头昏眼花。哪有什么怎么办?就算这样我还是非拔不可。因为反正不拔出旗子,这场游戏就不会结束。
我先等震动平息,才再度站起。血弄得到处都很滑,每次有风吹起,都让我的伤口痛得像被冰冷的刀刃割过。但我虚张声势,告诉自己那又怎么样。
小时候不知道是受到什么影响,我一直很崇拜拔出封印之针的勇者。
我回想起当时的心境,梦想着自己也要像那样帅气。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尖叫。就像喊上了瘾似的,喊出的就是只有这种尖叫声。
但这种恐惧在我的手脚上灌注了力道。我要保护,我不想死。恐惧对想活下去这种保守的愿望产生了强烈的刺激,咬得牙关格格作响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只听得见怪兽挣扎声的饵躲,转而变得只在意自己。我再也看不见四周,将意识集中在恐惧竖立在心中的柱子上。为了活下去,五感都逃进了这里。
我不去感受「外界」,用力踏住怪兽的头,然后以几乎扯断全身的动作跃动往上拉,试图拔出旗子。旗竿就像塞进耳朵或鼻孔而被抽出的布一样,从怪兽头部被一寸寸拔出。阻力越来越弱,接着就在我被怪兽踩踏地面造成的震动带得人仰马翻的同时,整个人连着拔出的旗子,再度滚落到怪兽背上。
拔出旗子的成就感与死到临头的恐惧,在我心中相互抗衡。突起猛力撞到手肘,划出很深的伤口,鲜血当场喷出。比起伤口之深,更让我绝望的是没能勾在突起物上而继续滚落。
可恶、可恶、可恶。不成声的懊恼让我的嘴唇颤动。亏我好不容易抢下旗子,怎么可以就这么结束?我瞪得翻起白眼,猛挥旗子,心想怎么可以浪费这次的胜利。我情急之下,把旗子往怪兽背上砸去。旗子前端钩到鳞片状的皮肤,我拼命在心中喊着给我插进去停住,同时转头向上,振奋因为剧烈失血而几乎远去的意识。
「给、我、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旗子一起落下,一路划破怪兽的皮肤。它的皮肤意外的软,被旗竿划得血肉横飞。鳞片掠过我的皮肤而消失在身后,我的手掌却因为沾到血而滑开,差点放开了旗子,让我倒抽一口凉气。就在咆哮即将转变成哀嚎的那一瞬间,怪兽的动作停住了。
旗子也随着这紧急煞车,从我手掌中滑落。
我发出哀嚎转动手臂,下意识地踢出脚。幸运的是我踢的地方正好有着怪兽背上的突起,尽管脚跟附近被深深划过一刀,但我仍然靠着这个立足点停了下来。旗竿的握持部分已经半弯折,但勉强还算完好。
「偶、偶还以为屎、屎、屎定惹说,」
口齿就和双腿一样软掉。我抓着旗子,观察怪兽的情形。
怪兽就像电池用光或关掉电源似的,连晃也不晃一下。
没过多久,怪兽慢慢跪了下来,然后还周到地倒下,头往地上蹭了下去,简直像是要方便我下去。我踩着怪兽的头,下到觉得已经阔别许久的地面后,怪兽就像见证完我落地似的闭上眼睛。我也把旗子往身旁一插,一屁股坐倒在地。
我没想清楚就用手往地上一撑,结果泥土跑进一字形的伤口,产生充满沙粒感的痛楚与不快。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慢慢切身感受到。
全身痛得要命,可是,但是……
「我,赢了。」
我仿佛使尽了一辈子的能量,只觉得全身虚脱,嘴角还在发出咿咿声。但除此之外,我却充满了一种解放感,只想在紧张和缓下来后,就这么化为一滩软泥溶解在地上。
瘫坐在地上晒到的太阳很舒服。我就像一口气老了十几二十岁似的,提不起力气移动。只有心跳极为剧烈,让我陶醉在消耗生命的感觉中,最后喉咙还噎到了。
山崎一边提防怪兽,一边朝我跑来。你帮我拿衣服来是很好啦,可是可以请你不要在地上拖吗?泥土黏在含水的衣服上,让衣服都变色了。
「……喔?」
倒地不起的怪兽身上起了变化。最先是从刺眼的发光现象开始,而这种光渐渐没入怪兽体内,熔解怪兽的皮肤。这些皮肤慢慢被化为细小的粒子,被光吞没而消失。简直就像发光虫众集过来而形成形体。我一边回想国语教科书与小黑鱼(注:李欧·李奥尼(Leo Lionni)的绘本),目送这些光回归天上。
不知道怪兽死了会去到哪里?我默默祈祷它去到下一个地方后能得到安祥。
而留在我手上的,就是那面写着「胜利」两个大字的白痴旗子。拔出来的旗子尾端还留着怪兽的血,知道旗子与怪兽并不是自然黏合,更让我受不了。当我手上流出来的血也混了进去,就被融入这血块之中,再也分不清楚。
事态则不理会我,若无其事地开始收拾。
我感受到一种像是被人拍了照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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