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先生就像思考如何用气球制作能够飞上月球的火箭而得意洋洋的小学生一样,露出了轻松、舒畅、发自内心的笑容。
呜、呜哇……
看着一只手拿着数码相机在墓地里吵闹的他,我内心的大门静静地打开了……
但是墓地摄影会还没有到此结束。
「来,这次请看后面!那是森林太郎的墓!在这里双手合十,祈祷『欧外先生,请让我成为二十一世纪的出色文豪』吧!」
就这样咔嚓咔嚓照相的他,接下来带我去了一条横穿大街的小河。
他用敏捷的动作翻过围栏,踩着树木的枯枝,在玉川上水边上用照相机摆着姿势叫道。
「接下来,就在玉川上水举行太宰的降灵会!」
他那头脑脱线的奇怪举动的,给我带来一种上百本科幻小说造成的惊奇感。不愧是在〇川书房里长年担当编辑的人。在小鸟的鸣叫声和小河的流水声中,村上先生的命令「摆出更像太宰的严肃表情!」在我的脑中就像牛油一样融化了。我亲眼看到了他「不拘泥于既成概念的大人」的身姿。
然后不知不觉地脸上有点什么东西——这是什么,眼泪?
「……呜呜,活着真是对不起大家」
「就是这个样子!只要做不就可以做到吗!」
「……现在我既不感到幸福,也不感到不幸」
「非常好的太宰啊—,已经很好地变成太宰了!」
「只是一切都过头了。只是一切都过头了」
「对啊,过头了啊,一切都已经干脆流逝了,就像这条河流一样」
没错,Philopon(译注:一种幻觉剂)也好,在内心鼓掌喝彩也好,这一切都是无聊的河水流动而已,但是就算无聊也有有趣的一面不是吗——这话他说没说我不记得了。接下来村上先生带我去了山本有三纪念馆。在广大的占地上高耸着非常威严的欧式建筑,将我压倒。以写作为生居然可以赚到那么多钱,这个事实让我心灰意冷。
「你看,看看这么气派的屋子。这栋屋子比你的公寓大多少倍啊?」
「哎—,大概几百倍吧?换算成钱的话是几千倍?」
我的六叠一间的房间,大概只相当于某个有暖炉的客厅三十分之一的空间。
村上啪啪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错,因为他就住在这屋子里。因为建造出了这样的纪念馆,所以他才说这个无聊那个空虚的」
「……我、我只要努力,也能买到这么好的房子当家吗?」
「不行吧,不过也不是一点可能性也没有」
到底怎样啊!
「那接下来去咖啡店吧。稍微休息一下,吃点甜甜的冰激凌吧。啊,有烟灰缸吗?啊谢谢,给你,你要吸烟的吧。——那么一边吃一边吸烟,一边跟我说话吧。请跟我说某个消失的东西的话题吧」
那么我就开始说了。我唾沫横飞充满热情地说了起来。我告诉他,在这小说开始连载的时候,很重要的东西已经消失了。两年前,在我对自己的能力感到绝望,完全无法相信用自己的话写出来的文字的那个夜晚,世界腐烂,变成了废墟。我该为何而生,为何而辛苦活下去呢,一直以来本应明晰了的人生目标化为了泡影。
——啊啊,不知何时我剃了光头,不过这并不羞耻。我试着在NHK的电视节目里征集女朋友。尽管我和以往一样行迹可疑,但精神上并不觉得特别羞耻。我寻找着真正的苦恼和害羞,将过去一个晚上发生的让人面红耳赤的场景写成文章,将头脑坏掉的地狱行程展示在众人面前,然后又去了涩谷和箱根——但是完全没有找到苦恼。有的只是疲倦。一切都只是让我感到麻烦,最后还让女朋友也死了。
没错,光辉被消灭了的话,黑暗也会自然而然消失,只有一层薄雾的含糊世界在眼前铺开。到处都是灰色的僵尸世界,从活死人眼里看来的死人世界在眼前铺开。我明明应该对此感到讨厌的,但是连「讨厌」这种心情都消失了。我已经无法对任何事物抱有好恶之情了——
*
「不……你不是明白的吗?」
日暮降临的时候,村上先生拿着发票站了起来。
「这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的。——啊,拍的照片明天带给你吧。能够照到神似太宰的样子真是好呢」
我也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背上了书包。
「……不可能的,我心里的对象已经消失了,我无法成为太宰」
「那只要超越太宰不就行了吗。你的老家可是比太宰还北哦。资格非常足够了。只要稍微找一找就能找到心中的对手了。呵呵,『二十一世纪的太宰治』这个标语果然能行呢。——那么,就请回到公寓之后就赶紧麻利地写作吧!」
村上先生开着迷你宝马一下子消失在街道上。
在夕阳照耀的大街上只留下一个人发呆的我,到车站前的游戏中心玩脱衣麻将。当然,一点也不有趣。我帅气地将左手揣进口袋里,一边吸烟一边坐立不安地嘀咕道。
「但是,结果还是没有办法。因为她已经死了……」
所以我应该已经没有任何疑惑,到死为止都能保持一种安稳的心情了。在没有烦恼的平静心情中香甜睡去。
可是刚才的太宰降灵会让我的心情稍微有了一点变化,一想到那没有意义的胡话就想笑。在车站的电影售票处,一个看似喝得烂醉的大叔纠缠着售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