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话 狄俄倪索斯之爱

没有上瘾)

  可是他们沉溺在药物中的表情,是无比快活的幸福。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便坚定地下定了决心,「好,我长大之后也要做出用糟糕的药物,让自己快乐起来!」这小时候的梦想在我20岁时便实现了。再也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了。

  我完全忘记了上学的事情,从早到晚的注视着蘑菇的成长。我向蘑菇的精灵祈祷「快长大啊」。蘑菇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呼唤,过了几周之后蘑菇就成长到可以吃的地步了。我用折叠刀将20公分左右长的蘑菇收割下来,切碎成小块之后扔到杯面里去,煮热之后美味地享用了。

  自家制的生蘑菇效果确实是非常强烈。只过了十分钟,我的知觉就完全产生了变化。伴随着对时间的感觉和视觉的歪曲,我失去了对世界构造的自然理解,最后连与物品之间的语言联系都瓦解了。

  人类是能够用语言将物品分类的生物。比如说椅子是『椅子』,桌子是『桌子』——

  但是,当用致幻剂,也就是幻觉剂的效果切断了语言和事物之间的联系时,人就可以以婴儿的目光,诗人的目光看待世界了。

  当桌子剥离了『桌子』这个意义时,在那里的就已经不是桌子了。

  那是『存在』。那已经是只能成为存在的东西了。而且拥有和一切存在相同的美丽。单单只是在那里而已,一切都是同样的美丽。

  来,只要精神地挥挥手臂走到夜晚的公园去的话,那里正是让人屏息般的梦幻世界,啊啊,多么美丽,多么艺术啊——我注意到的时候,眼前出现了坂口安吾口中的「文学的故乡」,中原中也口中的「语言无法形容的世界」。(译注:中原中也(1907-1937年),日本著名诗人、歌手、翻译家。)

  在空中不断生长的树木充满了生命力,公园正中间的青白色街灯将一切都照得闪闪发亮。每当被风吹动就会笑得沙沙作响的树木和长颈鹿都向我微笑,温柔地轻声对我细语。

  「泷本君,你最近怎么样了?」

  「一、一点一点地前进着」

  「累了就到这里来吧。我们大家都等着你」

  长颈鹿微笑了。迪斯尼风格造型的长颈鹿小姐是一位睫毛很长的女性。我跨在笑得非常灿烂的她身上,正式开始了幻觉的旅程。这是非常棒的药物。我在地上目睹了天堂。

  2

  但是物极必反。

  窝在屋里,一周吃两次蘑菇的我,渐渐地只能体验到恶性迷幻旅程的感觉了。「去死吧!」「下地狱吧!」「再也没办法摆脱了!」,大脑一次、两次,几百次地陷入了不断旋转的大恐慌之中。(译注:恶性迷幻旅程(バッドトリップ)是指吃了迷幻药之后的出现的噩梦般的幻觉体验。)

  ——啊啊,当然,蘑菇完全没有错。与烟酒相比,幻觉剂的坏处是完全没有的。如果将神圣幻觉剂用于逃避的话,肯定也只是受到一些惩罚而已。可是当时的我知识储备有点不足。我就像一个愚蠢的宇航员一样赤手空拳地进入了蘑菇的世界里。那是明显的有勇无谋。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旅程来到了地狱,终于某一天,我被决定性的恶性迷幻旅程所侵袭。时间观念几乎消失到了虚无的状态,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到底是谁啊?现在是哪年哪月啊?这个世界是什么啊?

  奇怪的是,视野是正常的。完全没有看到幻觉的样子。逻辑思考也很正常,加法乘法除法都做得出来,再努力一点自己的名字也想的起来。

  没错,我的名字大概是叫泷本龙彦,1978年出生于北海道的大学生——但是这些资料完全不能让我产生实感。我确实应该是名叫泷本的男人,但是这些记忆完全不真实。因为构筑我的世界所用的语言的含义,已经完全支离破碎了。眼前虽然是一个正常的,毫无意义的现实世界,但是因为蘑菇的效力,编织这个世界的语言之网已经溶解,扩散,消失了——

  也就是说,我那时候第一次看到了正确而普通的现实世界。我看到的,是一个还未被语言毒害,无论善还是恶,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完全无法区别,就像是完全无差别的禅之境地一样。或者说,那或许是禅僧努力修行,终于达到的难得的觉悟空间,以蘑菇之力轻松跳起来,轻松到达那里的我,品尝到了突然被赤裸地扔到真空的宇宙空间里的不安感。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里』,简单来说,我对一切都是一无所知,没有立足之地,深不见底的恐怖,以及错乱——当然,无论自己和世界的存在理由有多么靠不住,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大家和我都在这个含糊的世界里普通而快乐地度过每一天。但是,通过蘑菇里的幻觉剂,我从肉体上感受到了世界的无来由。对我来说,那一天、那一晚所感受到的一切意义、价值、语言的自明之理尽皆消失的体验,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令人战栗的神秘恐怖。

  然后——以这种体验为契机,变得低能的我的精神也已经与婴儿无异。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存在呢」「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呢」「今后自己要怎么办呢?」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当然是无法回答的。我已经一无所知了,于是只能擅自随便地来回答了。

  但是,在这种「一无所知」的不上不下没有重力感的漂浮状态下,精神弱者是无法认真活下去的,我终于为了严格说明世界和自己的存在意义,开始构筑语言了。

  为什么世界会存在呢,以及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通俗易懂说明这一切的故事——那就是神话,是宗教。我被神秘主义的言辞吸引过去。那是嬉皮运动兴盛时期的那种愚蠢的新纪元运动的随后体验。(译注:新纪元运动(New Age Movement)是一种去中心化运动,起源于1970至80年代西方的社会与宗教运动。)

  我将在药物中所看到的幻想,用宗教和神秘主义来解释,从中捏造出「世界的真理」,不将人类精神的虚弱——和无意义就这样理解,而是随口捏造一些积极的故事,不依靠故事的意义就无法保持安定的精神,我的内心就是如此懦弱和无用——真是的,虽然我当时的行为只能以「你脑子坏了吧」来鄙视吧,但是我是认真的。在蘑菇的妄想中所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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