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没有那种刻意触犯禁令,偷偷摸摸地上山的感觉。他站在古道的中央,一边看着四周一边做着笔记。他仿佛才注意到道标的石块一般打算走过去看看,可是他走到一半就停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
糟了。我刚刚只顾躲起来了,没有把摘下来的酸浆果草拿走,就那样把它丢在山道上了。像铃铛般的果实的强烈红色吸引住青年的目光。他拿起一棵,看了看茎上的切口。每一棵都是同样的长度,他看着明显是用尖锐刀刃切割下的好几棵酸浆果草若有所思。大概是觉得在禁止入内的土地上发现人类的气息感到不可思议吧。他大概正因此而想了很多情况吧。不对,这个青年到底是朱磐的村民吗。说不定,他是外来人员,根本不知道这里是禁止入内的区域。不知道为什么,我希望这个青年是和朱磐村毫无关系的外人。我打算窥探一下他的表情,偷偷看清了刚才移开视线而没看到的青年的脸孔。依稀看到的是,在眼镜深处的明亮瞳孔。他的鼻梁和相貌都很端正,仿佛是从绘本故事走下来的一般。虽然说他是青年,但是我明显感觉到对方比自己年纪要大。不管是他的神情还是举止,都散发出一股和千草类似的聪慧感。一瞬间,青年摇着手上的酸浆果草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看到这个笑容的我心跳再次加速,但是这是和刚才的恐惧完全不同的感受。最后青年拿着一棵酸浆果草下了石阶往回走了。
因为不知道青年会不会再次走过来,我一直没敢从蕨草丛中出来。但是当我注意到自己居然希望青年能走回这里时,我自己都有点弄不懂自己了。我从蕨草丛中走出来的时候,总觉得有种久旱逢甘霖一般的回味。我一直在已经没有任何人的石阶上往下看,就那样伫立了许久。
听到诱说“我在山里看到不认识的人”,我就想她指的会不会是那家伙。
“那他看到你了吗?”
“没,大概没被看到。”
明明已经过了梅雨季节,但是小屋外还是下着大雨。十分闷热的小屋中,也只有冷风偶尔从格子状的拉门空洞里吹进来。虽然有时也会有一些雨点飘进来,但是我想吹一下冷气,所以不顾飘打进来的雨水就坐在门边。诱靠坐在墙角,仍然看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但是,他拿走了一串我摘好的酸浆果草。”
成束的酸浆果草放在铺着蓝色日本纸的漆黑地板上。虽然我没有特别拜托诱,但是她为了千草好像一整天都在找这种草。直到今天早上我去给她拿换洗衣物时,她都是一副身上的浴衣沾满泥土,满身大汗的疲惫样子。
“他可能已经知道了这座山上有人了。”
“只凭一棵酸浆果草有点难说。对了,你说的那个人,是男的吧?”
“你认识吗?”
“是戴着眼镜,感觉很聪明的人吧。”
“嗯,是这样的。”
诱很罕见地转头看向了我。
“那是海道先生。海道凪。他是为了大学的研究最近才来这里的,这段日子里一直借住在浪乃她们家。”
“那么他就不是朱磐的人了?”
“恩。因为他也来过我家,所以我也和他说了几句话。虽然他有些奇怪,但为人还不错。他来这里是为了找一种红色的石头之类的……虽然他和我说了很长的一番话,但是我几乎都忘了。”
“红色的石头?”
从粗糙皮肤深处斜看向这边的,及其清亮的眼睛。一旦进入视线就不得不地凝视的那张面孔。虽然诱马上就移开了视线,但是刚刚那一阵子,我很害怕她。不仅仅是她那张脸,还有她这个人。除了她喜欢千草之外,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虽说我很害怕,但我并不是讨厌她。
“诱……诱小姐,知道红色石头的事吗?”
“不……这个叫做凪的人,会在这里待多久呢?”
“应该不会待太久的吧。他自己说想看正月的神乐舞。”
“这样啊……”
虽然我还是害怕她,但是今天的诱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今天的对话感觉没有平日的气势。就像被折断了茎那样的虚弱的感觉。大概是认真觉得酸浆果草暴露了自身的存在了吧。
突然弥漫开来的沉默,大雨敲打地面的声音依旧喧闹地持续着。要是海道先生看到了诱,到底会怎么想呢。觉得她是可怜的流浪者呢,把她看成了妖怪也有可能呢。不管怎样,从整体来看的话,诱的样子很奇怪。她的打扮一直都是脏兮兮的,就算千草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也马上就会弄上泥土和沙子。她大体上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修边幅地穿着千草的旧和服,就是像流浪人员那样穿着皱皱巴巴的T恤和裤子。完全看不出是现代年轻人的样子。浪乃不知道什么时候说过,“这里的人落伍了10年吧”,要是浪乃看到了诱的打扮,恐怕会说她落后时代了100年或200年了吧。虽然我只看到浪乃穿制服的样子,但是她总是认真地将深蓝色短裙用熨斗熨得飘飘忽忽的,看上去总是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总是用她端正的嘴说出爽快的话语,用明快高昂的声音大笑。但是我很讨厌这种笑声。总是把人当成傻子的,轻佻刺耳的声音。
不由得,我看向靠在墙角的诱。她低下头,用长长的刘海遮住眼。这时候啪嗒一声,屋顶漏下的雨滴落在了诱的脖子上。水滴以弧形的轨迹往下流,消失在敞开的浴衣里,柔软的胸口处。冰冷的水滴突然落到身上,诱不知为何一动也不动。我只看到浮现在昏暗中,白皙的脖子和胸口。我吓了一跳,不由得移开了视线。这样的事之前也有发生过很多次。在昏暗中我微弱地看到,汗水沁透了衣服时透出的肤色和接近时不意的味道,让我想起了母亲般的怀念。但是这个身体的脸孔却是如此的歪斜丑陋。这样让我觉得很恶心。如同在美丽白鹭的身体上缝上巨大青蛙头一般,这种和本身形状完全不协调的令人恶心。当雨势减弱,我觉得差不多要回去,准备起身时,诱早我一步站起来。一只手抓着用纸包好的酸浆果草,打开了门。淡淡的光线照射在仍然飘散的雾雨中,有着优雅曲线的身影在黑暗里浮现出来。
“我也下山去千草的大屋。”
在柠檬色的逆光中,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我感觉她是看着我,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