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釿互提起说,千草想要一些能够在盂兰盆节上供奉的酸浆果。这么说起来,我想起每年快到盂兰盆节时,家里都会做一个神龛一样的东西来供奉红色的果实。千草曾经一边看着像红色铃铛装饰一般的果实一边说“我丈夫还活着的时候啊,经常悄悄上白永山去把这个摘回来呢”。但是千草的丈夫死后,在我的记忆里千草也肯定可以从哪得到酸浆果的,但是不知为何今年却没有得到。果然是因为眼睛的原因吗。总之我决定去山上走一圈看看有没有酸浆果可以摘。
越接近八月,炎热的日子就不分昼夜地持续着。这一天太阳却躲在灰色的云层后面,山路也比平常好走了。目前在小屋周边以及到千草家的山路上没有看到有这种酸浆果。这就不得不另外寻找了。但是这里只有通向千草家的小路,除此之外没有一条像是路的小路。我拿着锄草镰刀,一边猫着腰一边四处走。为了不迷路,我在经过的树上绑了做记号的带子,往从来没有涉足的苍翠森林前进。手上被树叶划开的伤口逐渐增加,之前千草给我的登山靴也不太合脚,靴子一直从脚上掉下来。
这附近的酸浆果都是人工栽培的生根发芽的,这种植物在白永山深处好像没有分布。我觉得在靠近山脚的地区会更容易找到。不对,原本千草的丈夫活着的时候距今已经过了至少二十年以上,野生酸浆果的生长区域是否还留存下来这一点本身就很可疑。不管怎么说,越靠近山脚就越有被人看见的危险。如果感到不妙的话就马上往回走。就算没有找到,天色也不早了还是快点放弃吧。我这么想着,一边踩着露出地面的树根走下斜坡。但是长年因为害怕人类而远离世俗的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可以走到山脚附近呢。大概是我无意识地走进,这份将我的人生染成鲜红的命运吧。
从斜坡往下看,下面是一片蕨类植物的群生地。我还没有找过那里呢,我决定往下走。我注意到在斜坡和蕨类植物丛之间的地面上铺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头。这些石头一边避开蕨类植物,在我的前后延伸成一条褐色的带子。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明显是人工铺设的道路。我战战兢兢地往前走,在斜度高的地方铺设有大长条的歪斜的石阶,站在石阶上往下看,通往山脚的缓坡上,铺有弯弯曲曲像蛇一样的道路。虽然这条小道很窄,几乎被蕨草和苔藓遮蔽了,但是在一定的间隔处有着像道标一样的石塔点缀其中,远远地看也知道这里有路。
我瞬间想到,这里有路就意味着村子里有人进山了。但是这侵蚀山道的茂密蕨草和灌木、爬满石阶的深绿色青苔又在告诉我,这里是很早以前修建的古山路。没关系的。村里没有人会上山的。虽然这可能是当年千草的丈夫走过的道路,但是因为白永山自古以来就是禁地,肯定没有外人会上山。我这么想着便放下了心。
而且这条路到底会通往山脚的哪里呢。这么说起来,釿互曾经提到过在离开千草家快到白永山边上的田间小路上,有一座小小的鸟居。鸟居用绳子封锁着,似乎显示着绳子的那一边就是禁止入内的区域了。或许,绳子的那一边通往的,就是我脚下这条延伸的古道吧。但是,这条古道的另一端又通往何处呢。难道是我居住的小屋——?
为了确认这是否真的是从鸟居通往小屋的山路,我把酸浆果的事都抛诸脑后,开始沿着古道往下走。越往下走就越有兴趣。因为白永山不高,我觉得大概不需要多长时间。总算接近山脚了,西方的落日余晖直冲我的面颊。虽然树林的密度并没有变化,但是照到我面前的斜阳的光辉却越来越强。在茂密的广叶树的树叶缝隙间,在晃眼的夕照中,我看到了小小的耸立着的鲜红。
我凝神细看。红色的线条组成的门的形状。这是鸟居。果然这条路是通往那个鸟居的。不知怎地我的后背一阵发凉。
比起山路是通往鸟居这件事,我的眼前更是被强烈的视觉冲击而袭击,我呆呆地站在那许久。森林的绿色、从树叶之间漏下的太阳的白色、土壤的黑褐色、以及在这些见惯的色彩中闪烁的异色的红。虽然鸟居离我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这强烈的颜色鲜艳地阻挡了一切其他的色彩,锁定了我的目光。这个颜色就是表明白永山是令人畏惧的圣域的证明。而且,这个颜色是打扮成巫女模样的浪乃的嘴唇的颜色、是燃烧的颜色。啊啊,多么危险的颜色啊。被这种颜色涂抹的日常和自然都带上了别样的味道。它可以让一个少女变成神明的使者,也可以让一座普通的无名矮山变成禁止入内的圣地。
我呆呆地看着在摇曳的树叶缝隙间忽隐忽现的一抹红色。看着看着我的心底就涌起恐惧的波澜。我不由得沿着山路往回走。我看着面前耸立的斜坡和像蛇一般蜿蜒的长长道路,惊讶于自己竟然走到这么下面。我仿佛身后有人追赶一般快步跑上石阶。我到底在害怕着什么。是那鲜艳的红色的魅惑。如果不往回走的话,我会被那抹红色吸引,走到那扇门下吧。比起身处禁止入内的山中,那个场面更是散发出吸引人走过去的甜美的毒气。
我的视线的一端还能看到红色的东西闪过,我吓了一跳就停下了脚步。仔细一看,那是在蕨草丛的对面生长的酸浆果草。虽然这是自然之色,但是还是过于异质了,我觉得自己都能看清楚它的每一颗果实。我流了一身冷汗。这一段路我刚刚应该是来过的,但是那时我太在意这条路通往何方,就没有注意周围了。我一面放松呼吸,一面走进潮湿的蕨草丛。这是蝮蛇也可以游上来的地方。日已西斜,斜长的光线照在红色铃铛般的果实上。在铃铛般果实的上面,长长的植物茎上是一串串垂下来的茂盛叶子。我总算走到酸浆果草的面前,伸手摘了一颗果实。剥去像纸灯笼般松软丰润的红色果皮,里面果然就是光洁的红色果实。我割下整体看上去长得很不错的三、四棵,回到了古道。总算完成了今天的目的,这下可以放心回去了。在这一瞬间,我被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袭击,于是便原地坐下。就坐在一开始发现古道的斜坡下那块石头上。
我将酸浆果草整齐地绑成一束放在石头上,眺望着照耀在蕨草丛上的光和影的花纹。小腿的酸痛疲劳逐渐地在石条的冰冷触感下恢复了。
这时,从鸟居的方向、从石阶的下面传来“嘎叽”“嘎叽”的脚步声。如果是山鸟的话,这声音又过大了。我觉得说不定是鹿或者野猪,慌忙躲进蕨草丛中的洼地里。
但是,走上石阶的,竟然是个人类。
对于这次比蛇或野猪还可怕的遭遇,我的心脏因为恐惧而跳的飞快。我从蕨草的叶片缝隙中,战战兢兢地往古道上看去。在那里的是一个有着修长身材、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的,十分素净的瘦高青年。他身上有股大城市的气息,这是五年前祭典上的人们身上没有的味道。虽然我觉得很可怕,但是却对他也产生了不小的兴趣。我打算偷看他帽子下的脸,但是不知为何我害羞地移开了视线。自从我躲进山,除了釿互这样的小孩之外就没怎么见过男人。但是这个青年为何要来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