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模特儿面前,只见它瞥了一眼,发出一声呜咽……它该不会是吓到了吧?还急忙盖起耳朵撇开了脸。
看来它不喜欢。明明都有四条腿,毛色也一样,到底是哪里不对呢?虽然我从不觉得自己画得好,但遭到否定时还是会感到挫折……该说「有学习的必要」吗?不了,应该没必要吧。
总之是画完一张了,还剩四十九张。我回到空白的图画纸前,握起铅笔。
「再来……」接着闭上双眼,因为无垢曾建议过我说,要揭发自己的内心。但一定没什么好揭发的吧?全都是细微的记忆,模糊的价值观,纷乱无序的判断基准这类不实在的东西。每当有那样的自觉时,我甚至会有全身从手指溃散的感觉,仿佛遭到溶解,被拔掉了螺丝。我连自己为何是自己都不明白。
每个人都一个个从我身边离去,谁也不曾替我解惑。
当时的我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大家都走了,才开始怀疑自己为何存在。
「……要消除这种疑念,就必须接触实在的事物。」
对现在的我而言,确切的事物有昨天和今天。而为了明天,我必须完成眼前的工作。于是,我决定画下昨天令我印象深刻的事物——那锅草莓汤。画颜色伤眼的图,我倒是很在行。
「我涂我涂。」
我连铅笔线都省了,直接从汤色开始涂起。喔,相当逼真啊。
第二张图也是画到一半时出了状况,轻飘飘回来了,且已恢复人形。原本想告诉她,希望她出去前也能保持人形,可是她右手上那眼熟的图画纸更令我在意。
「那是什么?」
尽管明知那是什么,我还是问了这么一个没用的问题。
「她把一二三的画送给我了。」
她将我第一天画的那张黄猫图举到我面前。想不到现在还会再见到它。
「……什么东西啊……」
「轻飘飘773认为这是一滩黄色的水。」
我才不是问那个,而且这感想比无垢还过分。
「随便你怎么想啦。」
我连订正都嫌懒。轻飘飘在房间中央坐下,深入地欣赏起同样摊在地板上的画。我是知道无垢保存着我的画,却没想到她会拿给别人看。无论如何,我就是很在意那弯曲的小小背影和纸张摩擦声,无法将意识面对桌面。
那是……什么图啊?连我这作者都忘了,只看见纸上有团褐色的物体。盯着那张图看的轻飘飘抬起头来,一副「有事吗」似的看着我。「没什么。」即使她没直接出声,我也如此否认。
接着逃开那视线般转回桌面,继续上色。谢谢轻飘飘,让我又能回到工作上。我在心里酸溜溜地道谢。明明要是当初她没跟来,应该能进展得更顺利点才对。我对自己说声「别在意别在意」,努力不让自己回头,也想了几个能将脖子固定不转的方法,但每个都很可能会弄断我的脖子,只好全部舍弃。
默默画了一阵子,纸张摩擦声中断了。
随后,轻飘飘在我画锅底时开口问:
「一二三为什么要画图?」
「这是我的工作啊。」
我盯着桌面回答。能感到轻飘飘的视线停在我背上。
「轻飘飘认为有必要学习,那为什么会是你的工作?」
「……我比你更想知道。你问这做什么?」
「轻飘飘773认为自己也能做这个工作。」
轻飘飘用双手将我的画展成扇状并这么说。这样啊,画得烂被瞧不起,真是活该呢。
她或许真的画得出更像样的图,不过——
「你来做的话,大概……没有钱拿喔。」
这得要问问无垢才知道就是了。这么久以来都没看过其他人靠这行赚钱,大概是需要某些条件才能做吧,而我就是那样的人。
想得到的条件只有一个。不仅如此,那应该就是正确答案。
「一二三为什么画得出这些图?」
真是一个既奇怪又仿佛直探核心的问题。她这么问,究竟是有何用意呢?
我放下铅笔,看着色彩鲜艳的草莓锅表示否定:
「我不是画图。」
并没等轻飘飘反应就继续说:
「只是照着看过的或记忆里的东西描一遍而已。」
我自创的画作应该一张也没有,我也没有创造那种东西的雄心壮志。
感觉上,我心里有很多部分都在姊姊出车祸以后停止不动了。或者说,那些部分原本是姊姊的。互相扶持的我们,也共享了那些部分……再也不能那么做之后,心里变得好空洞……支离破碎的情绪不自禁地接连涌上,使我头昏脑胀。
脑袋像故障似的,心情迟迟无法安定下来。我一手扶着额头,等待不断向右倾斜的眼前景物静止不动。每当我如此出了点问题时,都能感到体内有某一部分无法顺利运转。仿佛那天飘下的满天绒毛,填满了我体内的空隙。
无言之中,我悄悄转过头去。
轻飘飘手上拿的,是我画的姊姊。
「那孩子不去上学啊?」
下班前,将本日成果交给无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