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是用来切肉的金属器具,没什么好怕的。可是……
那人背对月光,脸色惨白。滑顺墨色的头发散乱披挂在一张小脸上,瞳孔的颜色和小春不久前身处的一样漆黑,眼神比那里的同伴还要傲慢。嘴唇细薄,鲜红得好像刚舔过血一样——这么可怕的长相,与任何妖魔鬼怪相比都丝毫不逊色。
「吓……」迫于男子散发的危险氛围,「吓死我了」小春差点脱口而出,幸好连忙闭嘴。
「这……这个时辰,你在这里做什么?」小春突然目露凶光,声音低沉地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男子全无笑意,满脸怀疑挑着眉,表情依然严厉。
「那是我要问你的话吧……你这孩子真怪。啊……你是外国人吗?头发和衣服都怪里怪气的,不是本地人吧?」
男子顺手抓住小春夜色一般的和服下摆。
「我、我哪里奇怪了……我全身上下都很正常好吗?」
在男子看来,少年全身上下无处不奇怪。眼前这个少年,眼睛滴溜溜转着,不过十来岁的可爱模样,但芒草色的长发及肩,间或夹杂着红褐与黑色,如色泽变幻的兽毛般奇特。少年身穿的和服,衣摆十分宽松,平常可见不到这种装扮,也不是近来街上常见的洋服。明明只是个小孩,和服布料却比男子穿的还要上等许多。
「如果你不是外国人,那究竟是从哪来的?」男子狐疑道。
「你不会自己看吗?」
这孩子等不及般地挺起小小的胸膛,但面貌凶恶的男子全无头绪,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小春嘟着嘴,像是说「应该一看就懂吧」,男子却面无表情低头注视着小春,眼睛眨都没眨。
「……」
「……」
像漏拍般沉默了一会儿。先表现出不耐烦的是小春。
「……呃,咳。」
打算以咳嗽含混过去的小春,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挺起胸膛道:
「我是百鬼夜行不可或缺的……鬼!」
男子看看前后左右,意兴阑珊地摸着胡须没剃干净的下巴说:
「什么百鬼夜行,明明就只有你一鬼不是吗?」
「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
男子一针见血让小春哑口无言,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断断续续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当时,小春处于曙光乍现般的微亮环境中。不只他一个,还有轮入道(注4)、青女房(注5)、大太法师(注6)、濑户大将(注7)等诸多妖怪全都排成一列,络绎不绝地缓步往前走——这就是传说中的百鬼夜行。小春的前后都是魑魅魍魉,众多妖怪齐聚,除了在某些地方要保持肃穆安静,其他时候都是热闹地向前走。寄宿于乐器上的付丧神(注8),自动弹奏出愉快美妙的音乐。轻快的旋律不论在谁听来都十分舒畅,不停前行的妖怪也因此格外有劲。名为百手的妖怪提着灯笼,点点光亮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平常一点都不稀奇的灯笼,此刻却觉得……
(啊,我在夜行。)
小春雀跃不已,觉得自己出人头地了,十经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像每个第一次参加百鬼夜行的妖怪一样,小春心情激动地走着。夜行道没有所谓的地面,妖怪既不是浮在天上也不是在飞行,只是一直走在没有地面的路上。即便如此,获选参加夜行的妖怪,还是能够井然前进,不会迷路。
就在妖怪顺利前进的夜行道上,小春突然停下脚步。
「喂,不要突然停下来啦,后面的都撞上来了啦!害我的头都掉了。」
小春没有把飞头蛮(注9)的抱怨听进去,还是呆呆站着。某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左右了他的心,令他动弹不得。那是一种身体中央再往上一些那里被揪住的感觉。
(究竟是谁干的?)
小春的脑海中闪过几个平常爱作怪的妖怪,带着责难的眼神往后看,想警告跟在后面的妖怪不要拉袖子以外的地方时,这才发现一直拉着自己的袖子、比自己矮小的小毛头,竟然消失了。不只如此,刚刚抱怨小春的飞头蛮也不见踪影。连走在前面的狐妖、身旁的狸妖与濡女(注10),还有滑瓢(注11),也全都不见了。
再回头看,轮入道与小豆洗(注12)也都消失无踪。不论是附近还是远方,都找不到一妖怪的影子。而且,身旁也陷入一片黑暗。不久前还在的一整片微弱灯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小春心想,提着灯笼的百手有一百只手那么多,至少能找得到一个灯笼吧?但他眯着眼望了半天,除了视野变小其他什么也没有。别说灯笼,才短短的光景,妖怪全都消失得一个也不剩。
(……不会吧。)
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小春独自站在那里摇了摇头。或许大家只是躲在巨大的涂壁(注13)背后,在不远处偷笑吧?大家都是妖怪,一定是心血来潮对我恶作剧吧?一定是这样的,我只是被骗了而已。小春强迫自己点点头,出声喊道:
「喂—妖怪吓妖怪是怎样啦。」
「你们这群笨蛋。」小春笑着说。但是全无回应,连琴古主(注14)或三味长老(注15)弹奏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周遭一片寂静。
「……你们这样大费周章也没用啦!我不知道你们是想搞些余兴节目还是怎样,我才不会被这点小事吓到!」
再怎么虚张声势,装作一副大妖怪的样子,小春还是听不见同伴的声音或喧闹的脚步声。唯一的声音,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但随着自己渐渐失去血色,小春连心跳声都听不到了。伸手不见五指,耳朵又失灵般传不进一丝声响,这广阔的空间里,只有自己——这是小春第一次感受到「无」的状态。
他正心想「不会吧」,脸色发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