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眼神,是看东西的眼神。」岳父回答。「仔细想想,这是当然的。人可以教育,但他们的目标并非教育,而是『改造』。人是不可能改造的,能改造的是『东西』。」
他们全都满腔热忱,相信自己做的事是对的。
「他们满怀自信面对我。认为能说服我、让我跟他们拥有一样的信念,并且控制我。他们愈是热情陈述,看我的眼神愈像在看东西。那表情像得到老旧矿石收音机的孩童般天真无邪,以为拆开清理,重新组装,就会发出更美的音色。」
园田瑛子察觉暮木老人的那种眼神吗?
「暮木这个人,或许也用看东西的眼神看园田,才会察觉她曾精神崩溃,甚至看出她为何崩溃。」
此即两人哑谜般对话的「解答」。
「你不是提过?暮木老人用三寸不烂之舌,把你们哄得服服贴贴。」
「没错,每个人都被控制。」
「他恐怕曾是那个领域的大师级人物,掩藏不住特征,园田会发觉也不奇怪。」
岳父重新坐正,倾身向前把手放在桌上,细细打量我。
「公车劫持事件后,我们第一次谈话是何时?」
「两天后的晚上。前一天我回家,隔天去上班,接到远山小姐的联络,于是过来打扰。」
「是啊,是在这里谈的。」
岳父点点头,把手收入和服袖口,揣进怀中。
「当时我们不晓得园田的状况那么严重,还悠哉地聊天。你提到看见公车外的空地,丢着一辆儿童自行车吧?」
「是的,我确实提过。」
「你反复强调,暮木十分能言善道。由于你不是那么容易被唬得团团转的人,我觉得对方肯定大有来头。虽然隐隐约约,却也担心起来。」
担心园田瑛子是否没问题?
但岳父注视着我。莫非他的「担心」,指的是担心我?为什么?我寻思着该怎么开口,岳父移开目光。
「假设——完全只是假设,暮木曾是教练,但ST已退流行,所以他不可能以此为业。要调查他的经历,应该向不同业界打探吧。」
「刚刚您提过,即使风潮过去,ST的技巧仍保留下来,延伸到其他领域。」
「嗯,你认为是何种领域?」
首先浮现脑海的是自我开发研修营。在「改造」人这一点上,算是ST的直系子孙吧。
「那原本就像是ST的好兄弟。其他呢?」
「我觉得只要是标榜『让你的潜能开花结果』、『带领你的人生迈向成功大道』的广告,全都符合 」
「没错。你不认为在此一延长线上,有个巨大的猎物吗?」
成功、财富、名声、人望、充实、自我实现。
我抬起脸,「是不是所谓的诈骗行销?」
岳父大大点头。「在那类业界里,对找来的冤大头——会员,加以教育与训练,是首要之务吧。」
直销、空头投资诈骗等恶质行销手法,为逃避法网,不断进化、变化,但最根本的部分如磐石不动。简而言之,就像老鼠会,不持续增加顾客,迟早会崩盘。所以,招揽新顾客,是组织绝对的使命。除了设法让顾客带来新顾客,防止掌握到的顾客叛逃也很重要,必须进行持续性的教育——不,说服。差一步就是洗脑的深刻说服,以笑容包装暴力的说服。
这样的说服手法,谁来传授?起点在哪里?「顾客」原本只是普通上班族、学生、主妇、领年金生活的人。
当中是否有职业「教练」的需求?
「确实如此……!」
见我忍不住感叹,岳父苦笑,像咬到不明硬物。
「用不着佩服。我是知道实例才想到的,等于是作弊。」
「实例?」
「差点杀死园田的讲师……」
岳父咬牙切齿,嘴形仿佛猛然咬碎东西。
「『现象人才开发研究所』倒闭后,他改往那方面发展。我非常诧异,简直是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
「『现象人才开发研究所』消失后,会长仍继续追踪那个人?」
「我没做到那种地步,是对方主动捎来消息。」
我不懂。见我一脸困惑,有「猛禽」之称的岳父,皱起标帜性的鹰钩鼻,问道:
「你晓得丰田商事事件吗?」
我不禁一愣。
「不晓得吗?那是一九八五年发生在关西的事件,公司代表遭暴徒刺杀。当时你几岁?」
「十六、七岁。」
「唔,想必不会有兴趣。」岳父苦笑。「那是名留历史的重大诈骗案。卖的是金条——『家庭契约证券』这项商品,就是所谓『空头字据诈骗』的嚆矢。」
丰田商事原本是买卖金条的投资管理公司。
「金条买卖的大原则,是实物交易。投资管理公司是顾客订购、卖出多少金条,就买卖多少金条,并收取手续费。换句话说,营业模式必须能够回应顾客的要求,随时交换纯金与现金。然而,这样一来,投资公司等于没赚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