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很痛,自然变成歪曲的笑。
「总编痛恨到那种地步的,究竟是怎样的人,我完全无法想像。或许大家也隐约察觉,园田总编相当好强。即使碰上讨厌的人事物,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她认为那样就输了。」
「我想也是。」老人回应,视线、表情和枪口都没移动。「我看过许多园田总编那样的人,一旦遭遇挫折,就会连根折断。外表坚强,却经不起挫折,就是这种特质。」
田中的眼珠转个不停,欲言又止。年轻男女紧张地旁观。
「没错,你的观察力非常敏锐。」我点点头。「你摸透总编的个性,对她说『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你拥有痛苦的回忆』。那是什么意思?」
「还说『我向你道歉』。」前野坐着嗫嚅,像在窥探老人的神色,仰头轻声问:「老爷爷为何道歉?」
老人没看她,但眼神略为和缓。
「对不知情的人,实在难以说明。」
此时,手机响起。
老人以左手接听。显示来电的荧幕发亮,即使是那么细微的光,在昏暗中仍显得新鲜。那光照亮老人的脸庞,老人把手机按在耳上,于是也照亮瘦削的下巴线条,及耳鬓的白发。
「喂,约定的一小时——」
这是我们最后听见的老人话声。
一股力量自底下冲上来,猛烈摇晃公车,是弹跳般的晃动。下一瞬间,响起爆炸声,地板的方形掀盖被吹上去,有东西被扔进车内。
突然间,视野充满白光,几乎要震破鼓膜的巨响震撼全车。
我曾是职业编辑,至今仍保持阅读习惯。即使在文中看到「亮得眼睛昏花」或「震耳欲聋的巨响」的描述也不稀罕,反倒觉得是公式句型,甚至可说是老套的形容。
然而,实际上,这是我第一次体会何谓炫目的强光,及震到耳朵失灵的巨响。
事后,负责谈判的山藤警部告诉我,当时从地板检修口扔进车内的是「震撼闪光弹」,强烈的闪光和轰炸声,会麻痹视觉与听觉。遇上人质劫持案件,警方准备攻坚建筑物或车辆时,只要状况允许,经常会使用这种武器。形状和手榴弹相当类似。
我头晕眼花,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本能地低头缩成一团,不料四面八方有人的手脚纷纷撞上来,接着我的脑袋被按住。
「不要动!不要动!」
来自外头的风压,让被震入脑袋深处的鼓膜缓缓归位,听觉逐渐恢复。
「没事了!大家冷静!」
公车后方不断传来「确保!确保!」的叫声。我想到是哪两个字,刚要抬头,某人又温和却坚定地压回去。
「别动,安静待着。」
贴近公车地板的我,看到攻坚队员的制服、长裤裤管及坚固的长靴。传来女人的哭声,是前野。
「各位,有没有受伤?请慢慢爬起来,露出你们的脸。」
我们挣扎起身,确认彼此的安全。田中不只双眼瞪得老大,还鲜红充血。
「搞什么鬼!」
田中短短一吼,皱着脸低低呻吟,似乎有些痛苦。环抱抽抽噎噎的前野,坂本也无声哭泣着。
刚刚老人坐的阶梯上,只剩两条腿。如果要补充,还有鞋底。
老人笔直仰躺。公车内的几名攻坚队员,并未逮捕老人。
然而,老人却一动也不动。
「死了!」前野泪流满面,抽噎着嚷嚷。「死了!老爷爷死了!」
淡淡弥漫的火药味烟雾另一头,看得到公车后方的座位。其中一隅沾有喷溅的人血。
没看到老人的手枪。
疑似先前按住我的头的攻坚队员,除掉那身严实的装备,体格应该很普通。他的话声沉着,头盔护目镜底下的鼻梁高挺,感觉意外年轻。
「请从前门下车。我们要移动公车,麻烦在原地稍等。」
其他攻坚队员撕掉田中手脚上的胶带。前野停止哭喊,闭着双眼紧抱坂本。
后方的紧急逃生门打开,攻坚队员进进出出。遭震飞的地板检修口掀盖,稍稍右偏,落在原位。
由紧急逃生门送来一块蓝色塑胶布,两名攻坚队员接过覆盖在老人身上。不知是顾虑到我们的心情,或是要维持现场的状态,总之警方没立刻搬移老人的尸体,也没催促我们跨越老人的尸体,从紧急逃生门下车。
之后,我的记忆断断续续,不太连贯。清楚留在眼中的,全是枝微末节。比方座位上的血迹,及边缘裂开的检修口。
清楚地留在耳中的,则是前野的哭喊和田中的呻吟。
走下公车,外头的世界充满喧嚣,如祭典般嘈杂。
我们四名人质,与古怪的公车劫犯共度奇妙的数小时。我不认为其中萌生的情感,具备此类案件的普遍性。
我感到一阵寂寥,外头世界的一切仿佛与我无关。明明有这么多人为我们的平安欢喜,踏上冒出瘦小杂草的停车场地面时,首先涌上心头的却是疏离感。
我杵着不动,一名攻坚队员和一名救护员走近。
「能走吗?会不会头晕?」
我推开救护员递出的氧气罩,攻坚队员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