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先生拍拍我的肩膀。
「我多话了。不过,你们平常都不叫计程车吗?」
总编倏然回神般,站直应道:「是的,附近就有公车站牌。」
「是名为『海风线』的黄色公车吗?」
那是会行经「海星房总别墅区」的公车,约莫一小时一班,去程时间不合,只好坐计程车,不过我们研究时刻表,发现回程恰巧有班次,方便搭乘。《蓝天》编辑部也不例外,处于财政紧缩的状况,能省则省。公车十分干净,又没什么乘客,坐起来挺舒适,而且时间上能衔接回程的特急列车。
「本地的开发公司买下那家客运,收编为子公司。这是考虑到退休想在别墅区定居的老夫妇,可能无法自行开车。」
「原来如此。」
听到这番说明,我总算理解为何没什么乘客,车子却颇高级。
「其他应该还有三条路线。尽管是亏损连连的小型客运公司,一旦倒闭,当地人等于失去双脚。成天被骂破坏环境、满脑子追求金钱利益的地产开发公司,偶尔也会做点好事。」
「要不要在书里提一下?补充在后记也行。」我提议道。
「哦,这也许是个好主意。最好向读者说明,如今我在什么地方回顾过去说大话……虽然不晓得会有几个读者。」森先生眨眨眼。
临别之际,森先生展现出亲和温暖的一面。担任常务董事时,森先生是令外头的金融人士和直属部下畏惧到晚上会做恶梦的恐怖「金库守护神」,其实是最受秘书室女性欢迎的人物吧。
「请代我向会长致意。」森先生行一礼,「我非常感激他的好意。」
我们恭敬回礼后,走出大门,来到别墅区的道路。经过铺装,被草皮与花坛包围的道路漫步起来十分惬意,也方便车辆通行,想必和「海星房总别墅区」的建筑物配置一样,是极为讲究人体工学的设计。
我们一向搭准时在晚上七点行经「海星房总别墅区 日落街区」站的班次。徒步三分钟就能抵达的站牌,今天却异常遥远。总编似乎也有同感,不光是踩着六寸高跟鞋的缘故。
「我太嫩了。」总编把塞得鼓鼓的托特包背到肩上,「最起码第二次访谈就该问出那些话,实在没资格自称专业人士。」
真想再听他多说一些,总编低喃。
「还有机会的。依刚刚交谈的感觉,应该能顺利取得森先生的同意。」
两人缓步前进,不久便看到「日落街区」的公车站牌。黄色长椅在近未来造型的透明树脂雨遮保护下,在黄昏的幽暗中散发朦胧的光。公车站说明柱的设计与色调,也配合雨遮及长椅。听到森先生的话,我才注意到这一点,不过设备都是地产开发公司收购后整修的吧。
总编和我在长椅坐下,各自检査笔电和手机上的电子邮件及简讯,这已是老习惯。月刊《蓝天》的发行编务,除了最终校稿日以外,都不怎么繁忙,只是内容牵涉到财团所有业务及企业,经常需要修改细节和多方考量,因此会频繁与采访对象联络。每次结束森先生的午后访谈,坐在公车站长椅上,便有数量庞大的待回信件和电话留言等着我们。
「真是要命。」园田总编看着手机荧幕,忍不住咂舌。「『威尔涅斯』又要换照片。」
那是集团旗下专卖保健食品的通贩公司。
「他们要更换七日试用组的包装。这应该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怎么不先讲嘛。」
我收到菜穗子的简讯,由于嫂嫂突然邀约,她带桃子去吃晚饭。这是下午三点多传来的。
「好,抱歉这么晚回复。」传完简讯,我临时起意:
「总编,今晚要不要去喝一杯?」
园田总编一脸错愕,仿佛听到我问:「待会儿要不要去动物园?」
「为什么?」
「也没为什么……就是访谈告一段落……」
「可是,办公室还有人吗?」
每次访谈结束,回去放器材,编辑部都没人加班。毕竟还不到忙碌的时期。
「总编和副总编两个人喝酒不行吗?」
我姑且算是副总编。
「要我跟会长的驸马爷单独喝酒?」
「偶尔一次无妨吧。」我笑道。「新桥有家美味的串烧店,谷垣先生带我去过。」
谷垣先生曾是集团广报室的员工,已届龄退休,如今应该和夫人过着悠闲的晚年生活。
园田总编总是挂在嘴上的「会长的驸马爷」,在我的绰号中算是相当温和。许多人背地里叫我间谍、秘密警察、马屁精,也有人骂我是今多一族的寄生虫、会长女儿的小白脸。
一直以来,我和流动率极高的广报室成员都处得不错。只是,即使表面相处融洽,也没人邀我「去喝一杯」。话说回来,在这个蜻蜓点水式的职场,究竟有哪个古怪的员工,会想和会长的间谍、会长女儿的小白脸交好?如果混熟有好处也就罢了,但又毫无益处。
不过,谷垣先生却邀我「一起去喝一杯吧」。直到现在,我偶尔仍会莫名怀念起他。像今晚这样,妻子突然带女儿外出吃饭不在家,我甚至会想一个人晃到那间串烧店坐坐。
「好吃吗?」
「烧烤不必说,炖肉更是绝品。」
「哦?那很棒嘛。」
总编收起手机时,公车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