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骤。住在家里的女佣会出来应门,带我们到能够俯瞰外房海景的客厅,以进行访谈。
到了三点,稍稍休息,女佣会送来茶点,约三十分钟后继续访谈,结束时往往超过六点。以社内报而言,这是过长的访谈,之所以会演变至此,是结合回忆录出版企画的缘故。不过,这个企画会不会实现,尚未定案。森先生希望读过访谈的文字稿,确认无愧于他的生涯再做定夺。
森信宏与短小精悍的岳父完全相反,身材高大,年轻时想必有美男子之称。他的五官立体,仿佛有日耳曼人的基因,皮肤白皙,眼珠颜色很淡。虽然是这场访谈中不能提起的话题,但据说他曾是财金界屈指可数的花花公子。
寒暄致意后,森先生一如往常,俐落地接受访谈。他穿着麻质衬衫,外罩夹克,由于打高尔夫球,皮肤晒得黝黑。只要他有意,想必依旧能大享艳福。
最后一次访谈,森先生从任职今多财团财务总监讲起,偶尔会针对今多嘉亲提出尖锐到令人吃惊的批判,总编频频瞟向我,我不禁感到好笑。失败就是失败,善政就是善政,对目前还不能下定论的事挑明这么说,听着反倒痛快,岳父一定也会同意。
休息结束,后半场是概括性的总结,森先生间或谈及人生观,即使话题转移到家庭或夫人也不奇怪,我不由得有些紧张。不过,对我们的「金库守护神」清晰的头脑与流畅的口才而言,这只是杞人忧天。
「嗯,大概就这样吧。」
森先生在扶手椅上重新坐好,跷起脚说。客厅的双开落地窗外,是一片大海绝景,水平线留下一条暗红色,逐渐转为日暮。
「看过你们整理出来的文字稿,我会注明需要修改的地方。我的记忆应该也有模糊不清的部分吧。」
「再麻烦森先生。」我们一同低头行礼。
森先生一笑,「很累吧?我可是累坏了。」
「感谢您每次都拨出这么长的时间接受专访。」
「哪里,我现在很闲,拨空倒是没问题。只是活到这把岁数,回忆过往就变得十分辛苦。连打算掩盖的事情都会一并想起,得一一盖回去才行。」
他唤来女佣再倒一杯咖啡,劝道:「你们也喝点热的再走。每次都没能招待什么,实在抱歉。」
「没那回事。」
森先生似乎维持相同的姿势,切换了模式。
「杉村。」
「是的。」
「菜穗子小姐过得如何?」
他的目光顿时柔和许多。
「托您的福,她一切安好。」
「那就好。菜穗子小姐还没结婚时,我在内子的活动上见过她。」
自称改变,用词也换成敬语,表示他不是在与前部下交谈,而是把我视为今多家的一员吧。识时务的总编,优雅从容地收拾着录音器材和笔记。
「内子以前满广泛地从事志工活动。」
他说菜穗子帮忙过几次。
「好像是帮忙录制有声图书,提供给视障者的团体吧。」
「菜穗子在图书馆担任念童书的志工。她从单身时代就一直从事志工活动。」
「啊,那应该是内子看中她的经验,拜托她的吧。」
女佣端来咖啡,总编帮忙她摆放。
「内子人面挺广,也相当会使唤人,可能给菜穗子小姐添不少麻烦。不过,菜穗子小姐真的是很棒的女性,我十分敬佩她。唯独那个时候,我由衷羡慕会长。」
「您过奖了。」
「内子也说,如果我们有儿子,便能央求会长把菜穗子小姐嫁来我们家。岂料过没多久,菜穗子小姐就被你抢走。」
他不等我搭腔,笑着继续道:「实在是意外的伏兵哪。可是,与其随便跟集团里的家伙联姻,跟你这种自由的男人结婚,菜穗子小姐会比较幸福。我也……是啊,活到这把岁数,渐渐摆脱一点庸俗之气,才会这么想吧。」
总编端庄微笑,我也维持同样的表情。
「你应该也碰上不少劳心伤神的事,」森先生注视着我的双眼,「不过,请务必守护菜穗子小
姐的幸福。身为一个男人,比起其他任何事,最重要的是要让自己选择的终生伴侣得到幸福。」
我再度低头行礼,「您的教诲我会谨记在心。」
不同于过去的四次访谈,森先生送我们到玄关。女佣则先去打开前院的门。
「最后才这么说,可能会像是辩解,不过内子一次也没出来打招呼,真是抱歉。」
森先生想必早看准此一时机,语气相当自然。
「杉村应该听说了吧?内子的状况不怎么理想。」
我暧昧地点点头,总编露出「这是在讲什么?」的表情。幸好我在去程的特急列车上知会过她。
「是失智症。」森先生告诉总编。「原以为能一起在这个家住一年,但似乎还是没办法。我过得很辛苦,内子恐怕更难受。不,医师说本人已无法认知到这些,可是我心里明白,以前的内子被关在现下的内子体内,生气地哭喊着不要看她这副模样。」
女佣在门旁等候,强烈的海风掀起围裙裙摆。
「这么说像在自夸,不过以前的她是才色兼备的好女人。即使变成老太婆,一样是好女人,不输给菜穗子小姐的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