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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之下也早已感受到,这间社办变得冰冷又空虚,大家只是坐着空等结束的时间到来。
我跟由比滨不但接受了这样的妥协之计,说不定还强加在雪之下身上,要求她也接受。
没有人说出内心真正的声音,没有人说出真正想要的事物。
我跟她都耽溺于那样的环境,耽溺于彼此的做法。
理想跟理解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不说出口便不会了解,是吧……」
我很在意由比滨先前说的话。有些事情不说出口,别人是不会了解的。这点无庸置疑。可是,即使我们说出口,对方就一定会了解吗?
由比滨听到我的低喃,把头转过来,雪之下依旧低垂着视线。在由比滨催促的眼神下,我继续说:
「不过,有些事情就算说了,也不见得会了解吧。」
「那是……」
她难过得扭曲起嘴角,渗出眼角的泪水也快落下。因此,我尽可能用和缓的声音告诉她:
「……即使说出口,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接受,说不定还会胡思乱想,以为事情没有那么单纯,或是有什么隐情才说出那种话。」
雪之下很少把一件事说明清楚,由比滨也常用含混不清的话把事情带过。
我自己则动不动想揣测别人的话中之意。
所以,就算当初雪之下直接表明参选学生会长,我恐怕也不会只从字面上理解。我想,我照样会把其他要素列入考虑,想办法探究她的真意。到头来,我还是走向错误一途。
人只看自己想看的事物,只听自己想听的声音。我当然也不例外。
由比滨揉揉眼睛,猛然把脸抬起。
「就算不能接受,如果好好说出来,多谈一下,我——」
「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对她的话缓缓摇头。
不说出来的话,便没有人知道——这句话人人会讲。他们压根儿不了解,有些事情要说出口,必须承受相当大的痛苦,便把这句一知半解、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搬出来用。
世界上还有许多事情即使说了,对方也不会了解;也有些事情会在说出口的瞬间,毁坏得再也无法复原。
「自己说出口了,所以对方一定会了解的想法,是一种傲慢、是发话者的自我满足,以及听者的自以为是……基于许许多多的原因,把话说出口后,不见得代表双方一定能理解。因此,我想要的并不是话语。」
说着说着,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我看向窗外,黄昏时刻逐渐来临,社办内跟着越来越寒冷。
雪之下不发一语地听着。她也轻轻环抱自己的肩膀,如同要温暖身体。
由比滨吸一下鼻子,抹去眼角的泪水,带着哭声说道:
「可是,不说出口的话,永远也不会有人了解啊……」
「是啊……不用说出口便希望有人了解,终究只是幻想。不过……不过,我……」
我思索着接下来的字句,视线开始游移。
但是,我到处都找不到字句,仅看见由比滨泛红的眼角,以及雪之下垂下长睫毛,低着头的侧脸。
忽然间,我的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我……」
我尝试再度开口,但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现在到底该说什么?我能想到的话都已经说完。这些是为了重新询问自己,从一开始累积所需要的内容,现在被我说得一句也不剩。万事休矣。
——对喔,怎么忘了呢?不论我再怎么努力,想说的话语都不过是思考、理论、算计、手段,以及谋略。
明明知道再怎么思考,自己也没有理解的一天,我依然寻找着想说的话、应该说的话。明明知道即使说出口,也只是浪费唇舌,不可能有人了解……
我渴望的不是话语。但我的确渴望着什么。
那肯定不是相互理解、好好相处、无话不谈、待在一起之类的愿望。我知道自己不被人理解,也不期望别人理解自己。我追求的是更苛刻、更残酷的事物。未知的事物是何等恐怖,所以我希望「了解」。我想了解、想知道,藉此感到安心,得到心灵上的安适。「想要完全理解」这种愿望太过自私、太过独裁、太过傲慢,既肤浅又教人厌恶。一想到自己抱持这种愿望,便觉得浑身快要受不了。
话虽如此,如果、如果彼此都能这么想——
如果存在那么一个对象,能互相将丑陋的自我满足加在彼此身上,并且建立容忍彼此傲慢的关系——
这种情况绝对不可能发生,我心里清楚得很;这样的愿望,只存在我无法企及之处。
再怎么跳也构不到的葡萄,一定酸得要命。
不过,我也不需要甜到失去实感的果实。虚假的认知和欺瞒的关系,不是我渴望的事物。
我渴求的,其实是酸得要命的葡萄。
哪怕那串葡萄再酸、再苦涩、再难吃、甚至有毒,或根本不存在、不可能得到、连「想要」的想法都不被允许——
「即使如此……」
等察觉时,话语已经脱口而出。我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