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难为情地遮着眼睛的内海先生,并向藤冈太太说道。
「认识当时,他比现在更有侵略性,就像是全身长满针刺。我想当时的他,肯定是很努力想扭转命运,不只私下,他在工作上也一样积极好战,甚至还被大家封为赌徒。」
说到这儿,藤冈太太又笑了起来。赌徒——这绰号一针见血,而他应该也一路过关斩将,才住得起如此气派的房子。
「但就算平时以强势的一面示人,心总有感冒着凉的时候,对吧?陷入低潮的他,看起来总是既憔悴又无助……」藤冈太太深吸口气。
即使知道聊的不是坏话,但背着当事人谈这类私事,总教人良心不安,她此刻想必也是相同心境,只见她一时面露踌躇,最后还是豁出去似地,继续先前没完的话题。
「我啊,是他常光顾的西餐厅老板的女儿。美食跟美酒,能让人卸下心防。我那时帮店里的忙,看他经常愁容满面,觉得无法置之不理,便听他吐苦水,两人不知不觉就聊开了。」她语带害臊,一点一滴地道起与先生邂逅的往日情事,「就这样,我决定和他甘苦与共,一同为人生奋斗,两人于是结了婚……只不过,男女就算结为连理,彼此依然是陌生人,即使姓氏相同,却不见得能心有灵犀。光是结婚,并不能改变一个人既有的本质。」
她落寞地说完,瞥向位于厨房隔壁,睡着小婴儿的那间婴儿房,我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跟随而去,映入眼中的,是深褐色的婴儿床,与几只挂在上头,色彩鲜明的三原色小布偶。
「但小孩却不一样,虽然只是一小片灵魂,却拥有改变人的力量。抱着自己孩子的他,的确有了改变,但我当初以为生下孩子,能带给他活下去的希望,没想到却反而让他……变得畏惧死亡。」
「与其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变得沉稳一点,不也是好事吗?」
「不,」听了我的看法,藤冈太太随即摇头,「从此,他每天为事业奔波,不只玩起股票,甚至开始投资。我问他怎么回事,他竟然说是担心自己将来死后的事,想为我们多留点钱下来。听了这番话,我吓坏了,从前那个奋斗不懈的他,如今竟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接受死亡……」
「他正在做准备……准备一个人赴死。」
我一复诵,藤冈太太抿起嘴唇点了点头,内海先生也气愤地往沙发的靠肘一拍。
「怎么会……他的勇敢,根本用错地方了……」我叹道。
「过去,他收养了海克特,继承一幅号称带了诅咒的凶画,笑称自己才不会因此而死。当时的他明明斗志犹存——直到孩子诞生,一切却变了样。」
「凶画?」靠着沙发、一脸索然的樱子小姐听到这儿,突然直起上半身。
「是的,凶画。只是一幅很普通的森林风景画,但因为持有人相继丧命,而被大家视为不祥。但他说那幅画是祖传之物,拥有数百年的历史和一定程度的价值,因此继承下来,但因为跟这个家风格不搭,所以一直收着。」
「没挂出来吗?」樱子小姐问。
「是,说是不合喜好,他的品味就如各位所见……」
藤冈太太说完,环视屋内一圏。的确,在这样的屋子里挂上一般的风景画,肯定格格不入。藤冈家展示的画作尽是些磨耗心神、神经兮兮的作品。
「而这次生日将近,又让一切变本加厉,毕竟我公公就是在他这年纪过世的,让他简直像是坐困愁城,尤其是最近这一个月,他的气喘老毛病加重,医生也说恐怕是由于压力过大……」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汽车引擎声,和车库铁卷门升起的马达声,藤冈太太赶紧自沙发上起身。藤冈先生回来了。
「如今,我一个人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今天大家远道而来,真是让我既感激又宽心……真的非常感谢大家!」藤冈太太急忙向我们鞠躬道谢,「只要有个起头就行了,哪怕是撒谎也好,只要给那人施一点魔咒,让他认为诅咒根本不存在,这样就够了。请大家帮帮忙,救救他吧!」
藤冈太太以这句话作结,匆匆回到厨房里,海克特几乎在同个时间点,带着脚步声与喘气声奔进屋内。
「老公,你回来啦。」
藤冈太太算准时机,带着笑脸从厨房现身,像是下厨到刚才似的,而藤冈先生也将鲜奶油和装了蜜李与葡萄的透明盒子交给她。
「哎呀,你还特地到果菜合作社买吗?」
「反正又没多远。你之前不是说,给小孩多喂点水果会比较好喝奶吗?」
「所以不是为我,而是为希美买的罗?」藤冈太太瞪着先生。
「希美健健康康长大,不是你最欣慰的事吗?」
「是这样没错……」
于是两人一边拌嘴,一边进入了厨房。看着那属于夫妻的恩爱模样,反倒令我郁郁寡欢,回头一瞧,内海先生也皱着一张脸,双唇纠结在一块儿。
「既然这样,我们就为他办点仪式吧。」
「什么?」
「帮他『破除诅咒』!简单说,就是想办法说服藤冈,让他明白一切只是迷信。」内海先生悄声提议。
樱子小姐摸着沾上室外气味的海克特,对他投以侧目,似乎觉得这主意很蠢。然后,她当我们不存在般,拿起族谱与名单径自读了起来。
「可是,这真的只是迷信吗?」我问。
「啊?」
当然,只要能挽救藤冈先生,哪怕是替他办一场古怪的仪式,我也义不容辞。问题在于说服了他本人,真的就能让他平安无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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