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的微弱暖意,认为即使是空想,还是值得一试,毕竟尝试就有希望。我渴求着片刻温暖,感受生命的跃动,必须这么做,人类在本质上才有存活的可能。
这或许是撑过冰河期的人类拚死刻入DNA留下的信息。因为寒冷面临濒死危机的我分泌过多脑内啡,满脑子尽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我确实希望能与他人建立起关系。
如果投胎转世,我希望能成为一个坦率的人,与他人心意相通。
「你听得见吗,雪儿。」
冰天雪地里,我轻轻握紧她的小手。
我在她耳边轻喃说着我在这里,可惜狂风掩盖了我的声音。我吻了她娇小又形状怪异的耳垂,嘴里不停念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陪你。
冻结万物的凛冽风雪逐渐平息。
7
远处传来无尽的唧唧蝉声。
季节正进入夏季。
午后的耀眼阳光照进窗户,我用双手捣住了脸。橘红光线施了魔法,恶作剧似地穿透我的指间,照上我的眼皮。我翻了个身,身体朝下趴在床上,蝉声还是一样恼人。过没多久,不晓得是哪来的闲人做起狗屋,铁锤的敲打声与蝉鸣声争相喧闹。
真受不了,简直是逼我起床嘛。
我从床上起身,胡乱搔着头。
时钟上显示时间不过是下午三点半。七月的星期天,我闲来无事,吃完午饭后在床上躺了一下,似乎就这么沉沉睡去。也许是因为在奇怪的时间睡着,醒来后心里有些不太畅快。我想喝杯冰牛奶,信步走下通往客厅的楼梯。
时光流逝。
尽管不想相信,时间确实没有片刻停留。那件事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我升上高中二年级,和一般的高二学生没什么两样,一样过着平凡的日常生活。吃饭、上学、和朋友聊天、放学、回家、睡觉,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日子,生活平稳得残酷。只是雪儿不在了,雪儿已经消失在这世上。
旧校舍的火灾扑灭,万物遭到冰冻后发生了什么事,我记不太清楚。
听说我失去意识,是老哥把我救了出来。他救出我的时候,我紧握着双手,模样仿佛在祈祷着什么。救护车随后把我送往医院,我在医院里住了一阵子,不过说是住院,其实也才短短两个星期。实际上,我几乎是毫发无伤,检查结果也只有脚趾冻伤。她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唯一的伤势却只有冻伤,这荒谬的结果让我怒火攻心,好几次哭着用头猛撞墙壁。但顶多也只在额头上撞出几条血丝-水泥墙也没被我撞出个破洞。不只如此,我甚至被迫接受进行MRI脑 部检查。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无情。
出院后的几个月,我的记忆完全欠缺真实感。我不是不记得,而是记得却不认为那是属于自己的记忆。在这段时间,我照常呼吸、行走、喝水,然而我一点也没有实际感受,像是复制类似自己的某人记忆,只感觉到空虚与空洞。灰色记忆,风景失去色彩,人们的谈话听来虚浮,文字进不到脑子里,结果对待身边的人也是冷酷无情。尽管如此,老哥、可香谷同学和菅子同学丝毫没有生气,对待我的态度依然温和。他们顾虑我的心情,不停对我说着温柔的话语。如果没有他们在一旁支持着我,不管时间过得再久,我都不可能重新站起来。因此我暗自决定,往后他们若是遇上困难,我一定会挺身而出,为他们出一份力。在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前,我会努力帮上他们的忙。
「欸,老哥。」
走到客厅一瞧,没想到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出去啦。」
由于疑似有声响传来,我还以为有人在家,结果我搞错了,声响是从开着没关的电视里传出来的。
我打开冰箱,取出牛奶盒,倒入玻璃杯,一口喝光杯里的牛奶。我洗着空杯子,漫不经心地往电视靠近。电视萤幕里似乎有个怪东西在走动,好像正在播动物节目。画面映出眼瞳澄澈的麋鹿和北极熊,似曾相识的驯鹿也在里头。眼眶里有个暖暖的东西在打转,盈满连自己也吓了 一跳的大量泪水。泪腺像是坏了,任泪水汩汩流下。
萤幕里重播着和雪儿一起看过的动物节目,回忆决堤,一个接着一个浮现脑海。
当时她盯着电视萤幕的侧脸,她说过的话,她穿过的衣服,轻柔摇晃的蝴蝶结,周围的气氛,四周的嘈杂,心里的感受,那个时候……
回忆历历在目,仿佛从未逝去,像是一段永恒回忆,自然而然地留存了下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在这个世界,所有事物都在转眼冻结,瞬间死亡,没有脉络可循,也没有所谓的必然,这就是现实。在现实中,死去的事物不能复活,因此必须时时珍惜活着的光阴。一旦握住了那只手,就要紧握着不放。假使那是幻影,不管再如何用力握紧,也会如雪刹那融化,这就是现实。
不过,为什么呢?
美丽的事物为何总会消失,那诚挚的目光、冰冷悦耳的嗓音、对世上万物充满好奇的心灵都消失到哪里去了呢?从这世上消失的东西究竟去了哪里?
「雪儿……」
我在电视机前按住胸口,蹲了下去。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喘不过气。我只能蹲在不停传出声音的机械前,连站也站不起来。
雪儿。
晴朗的星期日午后,我与她相遇。
教会我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不可思议的女孩子。
如雪花虚幻,如冰晶清澈。
即使时光荏苒。
我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