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对了,是一起看电视的时候。记得是关于医疗的纪录片。内容是讲患上了疑难病症的孩子被送到外国接受移植手术。我在电脑前工作,她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仿佛要被吸进去一般,紧盯着画面。

  怎么那么认真啊,我调侃她。“多让人担心啊。”她的感想十分直率。

  只要操心自己和身边的人就足够了吧,我这么想到,继续开始工作,不知何时幸站了起身,递给我一张卡片。

  那就是所谓的器官捐赠卡,翻到背面,表示有意愿提供该内脏的选项上全都画了圈。

  “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

  我很不满,一脸不情愿。

  “那到底哪些该留哪些该捐呢?”

  她面目纯真地反问我,不得不承认,死了的话就没有哪个内脏更重要了。

  “但可别全捐。”

  我再次重复时,她已经笑眯眯地把卡片塞进了钱包。

  说起来,在幸脑溢血后,靠机器维持了三天生命,讣告上是这么写的。那已经是脑死状态了吧,所以当时画了圈的内脏,全都被医生摘除了。这便是当时留下的痕迹。我将礼服拉的更开,从胸部一直露到了腹部,又有一条长长的缝痕出现了。这里面的器官也被拿走了吧。眼睛、内脏,全都被夺得一干二净。当初漫不经心聊到的事,没想到会成为现实出现在眼前。

  切开的伤口没有愈合,她就以这凄惨的样子被冻了起来。没必要切得这么开吧。

  我所至爱的幸那光滑而白净的皮肤,被手术刀无情地撕裂,剜出仍在鼓动的心脏,脑海中一浮现出这副场景,我就忍不住想吐。这不是治疗,只是单纯地摘除而已,所以速度和准确是首要的,法律上讲,对身为尸体的幸应该已经不用抱有任何顾虑了。他们肯定是像杀鱼一样,手脚麻利地把内脏抽了出来。我听说做摘除手术时,脑死者的额头会冒汗,大概仅仅是谣传,实际上根本不疼吧。

  果然,我在眼皮的缝隙中看到的不是真的眼球,而是假眼。据说哪怕只用得到视网膜,也会把整个眼球掏出来。幸那时而欢笑,时而哭泣的眼瞳,那紧紧注视着我的眼瞳,被金属器械从脸上挖了出来,我不由得想象出这幅场景。

  头晕目眩,无法站稳。好不容易关上盖子,我瘫倒在了草席上。一旦倒下,我就忘了该如何使力,站不起来了。

  多么的残忍啊。不,不是医生的错。医生只是在尽自己的职务。把还能用的内脏移植给需要的患者,挽救他们的生命,只是在尽这份伟大的职务。但再怎么说,也没必要从可怜的幸身上拿吧。

  不对,说到底,是幸表达了提供意愿的错。卡片上画了那么多圈,还开心地拿来炫耀,那家伙真是个傻瓜。

  这就是她的命运吧。生时为他人工作,死后也毫不吝惜地捐出一切,可自己微薄的梦想却一个都没有实现,就这么死去了。想要一起过圣诞、想要新年守岁,她像做梦一般和我谈过这些朴素的愿望,可最终却没有实现。实现了的话,她就有勇气说出更现实而宏大的梦想了,但她没能坚持到这一步。

  她死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毫无回报了吗?到头来,全都是没用的。能与我共度圣诞的,只有切剩下的废渣了。

  不光是幸,只要是人类,最终除了尸体什么也无法剩下,尽管如此,这样的经历和结局再怎么说也太过分了吧。

  脑死意味着心脏仍在跳动,血液也在循环,皮肤依然是温暖的。虽说借助着机器的力量,呼吸也肯定没有停止。医生将器械扎进幸的眼窝,剜出眼球,从肚子里掏出新鲜的内脏。在此之前麻醉了吗?不麻醉的话,手术刀切开皮肤时,身体会乱动,好像是叫拉撒路现象。即便在脑死状态,也有双手高举、背部后仰、两脚蹬来蹬去之类的动作。据说摘下人工呼吸器的时候,身体会似乎很痛苦地扭动,所以不会在遗属面前摘。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幸被麻醉了吗?还是说,她是被按着手脚切开的吗?应该不会这样吧。总之,手术完毕时,幸的身体里心脏没了,眼球也没了,一点点变得冰冷,是公认的死亡状态。简直就像能用的部件全被拆走、只剩下底盘的废车一般。变成这样,不论发生什么也无法再动弹了吧。当医生救人真是难以忍受,我发自内心尊敬他们。换我根本做不出来。

  房间时亮时暗地闪烁着,像是在打没有声响的闪电。就因为睡在这晃眼的地方,才怎么休息都消除不了疲劳。话说回来拉撒路现象这个名字,起得还真生动。我很熟悉叫这个拉撒路的死者,他的复活在圣经中是重要奇迹之一,耶稣在墓前喊“出来”,他便浑身缠着布地苏醒了。埋葬后已经过了四天,肯定都腐烂了吧,我小时候觉得很不可思议。还是说拉撒路是腐烂着醒来的呢?无论怎样,死人复活都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神圣的复活者拉撒路之名,被用以命名脑死者的身体抽动的现象,不论是对拉撒路还是对脑死亡这种现象都很讽刺。不知道是谁取的名字,品位相当不错。或许这就是师傅所说的幽默吧。幸一家子的事情,可以的话我都想像这样幽默地看待。这应该能让我更冷静地接受事实吧。

  像是忘了如何使劲一般,我怎么也站不起来。不,就这样躺着也不要紧吧?反正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从小,生活中就尽是痛苦,即便如此,我也仍相信着明天一定会好转,坚持到了这一步,遇到幸时我以为到达了终点,她却在我眼前消失了。播音员活力满满地催促着我:“前面一成不变的狗屁人生还在继续,快点接着跑起来。”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遵守规矩跑下去了。这就是我的下场吗:就这么一次,我想要任性一回,偷出来尸体,内脏却没了。(注:原句为“内臓がないぞう”,内臓与没了(ないぞう)谐音)

  第二天一醒来,我便前往日用商店给冷冻库买挂锁。

  街上很早之前就被装扮成红红绿绿的圣诞色,但今晚似乎是平安夜,点心铺在街边设置了特别柜台,打工的女孩穿着圣诞装,向过路的行人售卖蛋糕,气氛如同开祭典般活跃。社会上正刮着不景气的寒风,即便只在表面上,也得装作开心,真是太好了。我买了香槟和一块小蛋糕,拿来供奉幸。一共三千元,作为我现在一顿饭的费用来说十分奢侈,不过也没关系。

  是睡眠不足的缘故吗?总感觉脑袋有些麻木,昨夜狂风骤雨般的内心现在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