啜下了最后一口。
“标准化的幸福,这东西不就是为了防止蠢货犯错才给他们定的简单易懂的努力目标吗?真正的幸福,是在人性的更深之处、在心灵的井底的事物啊。本质上是极其私有的东西,怎么可能交给别人呢?那也太退婴了吧。在我看来,比起那群被饲养惯了的家伙,能顺从天性的快乐杀人犯反倒要有人样得多。你退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根本不是。和学长你说话真累啊。我要平凡得多。”
“我的话也很平凡啊。事实上,我自己就在平凡中生活。我以为和那个女人在一起能寻获些什么呢,她让我对人生积极起来了。这不是很平凡的愿望嘛,只可惜事与愿违。可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做的不对。你想,要是连追求自己的幸福都会踌躇,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
大前学长再次端起了杯子,但里面已经一干二净,只好扫兴地放回了桌上。
然后直盯着我的脸。
“喂,盐津。你藏了点有意思的东西呢。”他低声说道。
“有意思的东西?你指什么?”
“想到最初见面的时候你那一副想不开的表情,我才突然发现的。俗话不是说小人闲居为不善嘛,你正散发着某种愉快的气息。哎呀,告诉我呗。分享分享开心事嘛。反正我无聊得无聊得都快发疯了。”
大前学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他的直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可只要我什么都不说,他就绝不可能知道。双方沉默了一阵,意识到我没有挑明的打算后,他夸张地耸了耸肩。
“……不想说的话就没办法了。要是你肯告诉我,事情绝对会变得更有意思。哎,先别管这了,对了,我最近又在筹划制作校园杂志呢。”
“以前就这么说过,结果不还是没坚持下去吗。为二号刊准备的原稿都白写了。”
“那时候不是情非得已嘛。这次肯定会出版!希望你也能来写点什么。以前你写的东西评价相当不错呢,到现在也时常有人夸赞。关于那份杰作我还想跟你慢慢聊聊……下次再说吧。今天必须得走了。”
他看着表,自顾自地离了席。
“很抱歉今天叫住了你。回头联系。再见。”
到了街上,他这么嘱咐道,没等我回话就朝学校走去了。
我慢慢走到车站,肚子又开始不舒服了。虽然有和大前学长说话的因素,但原因并不只有这一个。
那份套餐有问题。不知道是菜还是肉里有坏了的东西,被我的内脏吸收、混进了血液,正在全身四处乱窜,仿佛只要我集中精神,就能感受到每一颗粒子。时间越久我越觉得不适。头晕令我难以忍受。怪异的金属在脑子里堆积,再这么下去,要是不能正常思考了该怎么办。我要是头脑不正常了的话,可就没人会替我着想了。
车站周围,到处都有拿着手机等人、和同伴聊着天年轻人路过,咖啡店中也是如此。这附近走到哪儿都是学生。这种地方是叫学生街吧?他们是否也和我一样,在感受这汽车尾气的味道呢?
铅灰的云朵低垂在空中,脚下是暗灰的柏油路。车站的墙壁是水泥原本的颜色,世界尽是一片灰黑。
要不要暂时回家休息休息呢?我可不想以这样的状态坐电车啊。都市的电车向来很拥挤。现在坐上去我恐怕会闻到别人的味道而吐出来。
我在报摊旁蹲了一阵,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即便如此,和父母有约在先,我下定决心坐上了车,出乎意料没什么事。随后在中途的站换乘了久违的小田急线,朝着母亲她们所住的街区一路前进。
走出检票机,在附近的超市给年幼的弟弟买了些糖果作为礼品。走在前往家中的路上,我回想起了高中的时候。那会儿每天早晨从家里出来,我都低头计着步数走到车站。
心情愉快的时候是四千步上下。身体不适或者情绪低落的日子,可能是因为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变短了,照平时那样走也会增加到五千步左右。最多好像是七千步吧?今天说不定能刷新这个记录。到中途为止我还在数,但计到几千步的时候一辆车在我眼前急停下来,摁起了喇叭,搞得我记不清数到多少步了,便抬起了头,才发现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周围也昏暗了下来。蝙蝠正在翩翩起舞。小时候无数次试着去抓它,可最终一次也没有抓到,就这么长成了大人。
走到家门口,玄关的灯已经亮了。我没带钥匙,便按下门铃,报上自己的名字,母亲打开了大门。
走进起居室,三岁的弟弟隆介怪叫着欢迎我。我递给他糖果作为礼物,他高兴地跑出了房间。他向来如此,一拿到东西就藏到私密的地方。他的跑步姿势很危险,看上去快要摔倒。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却经常被大人殴打得吐血,真是难以置信。对三岁小孩这种放着不管也会自己受伤的生物,他们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下的手呢?
与我不同,隆介就像裹在棉花里一般,被呵护着养大。地板上散落着他刚玩完的积木。我不由自主地收拾起它们,母亲向我投来不安的视线。
她戴着围裙,穿着拖鞋,彻头彻尾成了普通的主妇,我不禁感到佩服。曾经她动不动就大哭大叫,但那时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和现在的父亲相遇后改变了。两人似乎是刚懂事就认识的青梅竹马,父亲在母亲寻欢作乐的期间也一直没有离弃。最终他实现了长年的愿望,两人结了婚,建立起干净的家庭,生下了可爱的孩子。人生真是难以捉摸。
据父亲所说,现在母亲的样子才是她的本性。她少女时期是个风评很好的女孩,仅仅是变回原样而已。
然而,倘若如此,我所了解的母亲又是怎么回事呢?是患了年轻女子常得的心病吗?若是这样,和我的生父结婚也好,生下我也好,全都可以说是幼稚导致的。实际上倒确实没错。
母亲还记得那个时候吗?对她本人来说,那是段想要忘却的黑暗时代吧,但我却记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