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很可疑的邀请,闲得无聊的我倒没有理由拒绝,对他也有几分兴趣。我点头回答,他抿嘴一笑,脸颊扬了起来:“等着。”
洗掉妆,换下衣服,出现的是名随处可见的寒酸男人。他处于壮年临近初老的年纪,假发脱掉的头上荒凉了许多。颓然的神采下,唯独双眼炯炯有神,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气氛。
那天他带我去的是一家他常去的大众居酒屋,柜台里放着一口大锅,腾着炖杂碎的热气。我们坐在了店主眼前的座位,几句寒暄过后便开始饮酒,他似乎喜欢却又不怎么能喝,第一杯下肚,眼角就开始泛红。
“诶,是个学生啊。挺有身份嘛。每天大中午的在公园发呆,这可不好。”
酒劲上头,他变得很兴奋,嚼起了舌头。
“这么做可就离无业游民不远喽。上的还是个好学校,咋就干了这种傻事呢?年轻人胸无大志,不就跟废物一样嘛。”
被上了岁数的人醉醺醺地缠上说教,世间或许很常见,但我从没有遭遇的经验,应付起来很头疼。
“公原先生,别缠着人家年轻人了。”
看我一直闭着嘴,柜台对面秃了顶的老板帮了句腔。
“白痴!我可没缠着。他每天白天在公园都一脸无聊,惹人不爽,我实在担心得受不了。”
他立马以怪异的语气顶了回来。
“谁都会有难言之隐嘛。小哥,对不住了啊,公原先生本质上其实是个亲切的人。”
“不,我倒没什么……”
听了我支支吾吾的话,被称作公原的他洋洋得意地高声笑道:
“看吧,他自己都没当回事。老板你就少说闲话好好干活吧。劳动可是神圣的。喂,小哥你杯子空啦。还喝点不?老板,再给这小哥来杯一样的!”
于是乎照他说的,我又喝了一杯。
随后我也提了些关于他身世的问题。为什么要那样在公园表演呢?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他含含糊糊地开些玩笑来搪塞,不肯好好回答,即便如此我还是打探到了,他看来并非出于兴趣,而是在做本职工作。在公园的都是练习,平常则是在能拿报酬的地方表演。与我推测的有钱人来打发时间截然不同。
“不管哑剧还是气球艺术,本质上都是街头表演。要是不那样在路人面前演,就会忘了初心。”
世上还真有这种生活方式啊,我不禁感慨,他大声地笑了。
“哈哈哈!什么生活方式,狗屁!光是想要活下去都失败累累。年轻点倒还好,上了这个年纪就凄惨喽。情况每天都在恶化。真是倒霉的工作,但我还是没法辞职。天呐,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啊!”
似乎是有暴露自己缺陷的癖好,他的语气越发高亢。
“哎,我的事情怎么都无所谓。比起这些,小哥你大学学的什么啊?不学哲学吗?我们那会儿存在主义、马克思什么的,流行的不得了,现在都流行些什么?好吧,那你快吃这刺身。咋样?好吃不?哈哈哈,不好吃是吧。”
他咧开嘴,亮着熏黄的虎牙笑了起来。酒精令我头晕眼花,竟觉得这个人的笑脸和大猩猩的如出一辙。在那之后,我们又聊了许多事情,我似乎也想了许多,但一点也不记得了。
这便是我与师傅的相识。
从那一天起,我与这个年老的小丑有了往来,开始学起他在公园演的哑剧和气球艺术。
我也数次前往过师傅家。他和我住的没多大区别,都在人生尽头般的公寓里独居。房间简朴,东西很少,而且没有冷气,夏天就他只穿内裤和汗衫度过,胳膊和大腿的肌肉格外显眼。大概是演哑剧意外地需要力气吧。然而,他相貌上却十分穷酸,这种不均衡令人反胃。
没有工作的日子,师傅大多在房间里喝酒、看电视。也就是说,几乎每天他都伴着酒生活。而且都是老头了还喜欢玩电视游戏,我在的时候还让我当过棒球游戏的对手。
师傅很讨厌谈自己的身世,虽然平时不提及半点详情,但酒精一下肚就管不住嘴了。他好像过去是个公司职员,在别处有或有过妻子儿女,我有这种感觉。
有时候也聊到了他学生时代。
“我是那种不问政治的人,在大家都激情澎湃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关心。虽然当时被称作是狂热的时代,我这样的学生也不少呢。我的话,每天就是到茶馆去,啥都不干,一天到晚发楞。你看,和你在公园里傻呵呵闲着不是一模一样嘛。”
所以他才会跟我搭话啊,我不禁想到。
虽说师傅总是讲脏话,以前也算个知识分子吧。和他打上交道后我很快就明白,他有着外表上看不出来的纤细感性。他总是嘴上耍流氓,说话讽刺而又粗鄙,这也都是种演技吧。
年轻时受过一定教育的人,上了年纪却在这种地方独自贫寒地生活,从结果看来人生并不幸福。说实在的,尽管我认为他活得很失败,他本人却呲牙咧嘴地笑着,开着无聊的玩笑。我并不讨厌这样的态度。恐怕我的将来和他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吧,在此之前要先学来这玩世不恭的态度。我觉得自己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然而,好景不长。在临近夏季结束的一天,师傅死了。
我一如既往地登上台阶,敲了敲师傅的房门。从窗户可以看到室内的灯光,确实应该在家的,可再这么敲里面也没有一点动身的迹象。是不是喝了酒在睡觉呢?紧挨着门扔的有一个垃圾袋,里面滋生了大量的小苍蝇,死缠着我的脸和胳膊。
我可没有等师傅起床的闲情逸致,喊了一声“我进来了”,拉起了门把手。
师傅平常就不注意锁门,那天也一样,钥匙都没插的门“叽”地打开了。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