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在叮铃哐啷地震着。我担心后座的幸被颠簸晃倒,一边慢慢开着车,一边无数次地扭过头去看。就这样,直到熟悉的公寓从黑暗中出现在眼前,我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带是破落的住宅街,林立着生了锈的钢筋建筑。不论哪一栋都老旧到了难以相信其中竟然还有人住着的程度,倘若发生大地震,它们转瞬就会倒塌成座瓦砾山,空旷得如同东京大空袭过后的景象吧。
我所居住的公寓也是这群古董建筑之一。旁边立着的水银灯恰如其分地忽亮忽灭。灯光透过窗户正好射入我的房间,晚上睡觉时扰得人难以忍受,可不管过多久也没有要换新的迹象。干脆拿石头砸烂它算了,我不知多少次这么想过。
脏兮兮的灰墙上,挂着用墨写着“绿色住宅”的木牌。虽说是自己家,可不论这命名品味也好,还是歪七扭八的文字也好,怎么看都感觉像是来到了自杀圣地一样。不过,周围的建筑也都大同小异,我已经习惯这片景色了。
这附近就算到天亮也会有人经过。我警戒着,一次次环顾周围后才下了车。
下车伸懒腰时,我从窗外瞥见了后座。在驾驶席回头看不见的位置,幸雪白的手足从毛毯中露了出来。我不寒而栗。要是和驾驶席高的大卡车并行的话,肯定就被目击到了吧。回来的时候有过这种情况吗?早该在窗子上贴层黑膜的。只要在还回去之前撕下来,就算车是租来的,应该也不用太客气。
计划的纰漏这么早就暴露了出来,更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失误,我很是不安。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弥补,也没空在这儿发怵了。再次确认附近没人后,我抱起了毛毯裹着的幸的身体,这回背了起来。
公寓有两层,每层各有两个房间,我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要去就不得不爬上陡峭的楼梯。春天时不知哪来的小孩子扔下的牵牛花藤,缠绕在掉了漆、生了锈的楼梯上,就这么变棕、枯死了。
再怎么注意脚步声也是徒劳,我索性叮铃哐啷地上了楼。背在背上时,尸体根本就是一个肉块。尽管有着人的形状,有着人肉的柔软,但尸体的冰冷没有丝毫背着人类的感觉,直到这时我才明白。
背上感受着乳房的触感,鼻中闻着洒在尸体上的香水味,我好不容易登上了楼梯。走廊的正面深处可以看见我的房门。途中路过隔壁房间,房门上方的小窗里一片漆黑,现在应该是没有人住的。以前有一位和蔼的老人住过这里。不知何时却消失了,东西很快也搬了出去,我却都没注意到,说不定是去世了吧。那是个走路拖着脚,行动迟缓的老奶奶,一到晚上便开始咳嗽,我曾听到过这穿透墙壁的轻咳声。
这种地方很难想象会有盗贼,而且我也没放什么重要物品,所以家里从来都不上锁。我握住把手一拉,伴随着木料间的摩擦声,劣质的门打开了。
或许是由于建筑本身形状扭曲,这所公寓的房间布局非常奇怪,只有最里面的房子是宽敞的两室一厅。即便如此,租金也比高级的单室套房低廉。我想这么便宜不单是这附近的治安差、建筑本身朽化的原因,近旁肮脏的河流也有责任。冬天还好,一到夏天就散发出恶臭,关上窗户都会隐隐侵入房间,只要是个想舒服生活的人都会躲开吧。我是冬天来看房的,所以压根没注意到。等换了季节,我才发现被骗了。
即使这样,它也是我初次独居的公寓,住下也有两年了,还是有些留恋的,因此平常很注重清理。可现在,它仿佛是在揭示我这几天的意志低下,乱到了凄惨的程度。前天送货的快递员好像都皱眉了。人家费劲从狭窄的楼梯和走廊里搬上来,来到的房间却如此脏乱,而且还被要求搬到室内,想想那点运费,肯定会觉得很不划算吧。
踏在这乱七八糟的地板上,我得小心不踩到垃圾。两人份的体重压得草席嘎吱作响。底下的住户还醒着吗?要是这与平时不同的脚步声被听见,很可能会留下疑点。
快递员搬进内屋的,是商业用的大型冷冻库。
我在旧货商店花了十二万元买下了这家伙。不知道是贵还是便宜,我没空仔细摸清市价,只挑了一排里看上去状态最好的那个。
这个白色的巨型冷冻库把钢管床挤到了角落,安放在了十平米房间里最佳的位置。它的形状是长方形,像塞了塞子的浴缸。运行时嗡嗡地响着,在充满生活感的房间里散发着极不相称的存在感。
现在,要放进去的东西终于到了。今后,这个冷冻库就是幸的新棺。
我把幸平放在了草席上,揭下了包裹着的毛毯,再一次凝视起她,印象又与在葬礼会场焦急地看时产生了不同。这么说可能有些偏心,幸还是那么美丽。这样静静地看上去,她看起来就像在沉眠。
她的双唇轻闭,似乎仍然湿润。白裙内侧显露出的曲线,其性感与生前别无二致。
是因为房间里暗吧,她看上去还有一丝生气。况且不止是暗,屋里的光亮是外面的水银灯透过薄薄的窗帘射入的,伴着它闪烁的节奏,整个房间也时亮时暗。在这转瞬的光芒中凝视,影子的晃动使我陷入了仿佛连床和桌子都在呼吸的错觉中,更何况这有着人形的东西呢。不,兴许她还真的活着呢。
“幸。”我情不自禁低语道,当然,没有任何回应。怎么突然叫起了她的名字呢,我很后悔。
我打开沉重的冷冻库盖,一股凉气吹上脸颊,接着,整好了运送时弄乱的衣服,连同毛毯抱起了她的身体,就这么平放进了冷冻库中。幸的身材比较小,只要稍微弯着点膝盖,就能正好放进这内部面积为1460×500平方毫米的箱子里。
我将她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最后,我忽然想要摸摸她柔软的肌肤。冷冻之后,幸的肉体就会僵化。在此之前,我想要留下触感的记忆。
生前我无数次抚摸过这肌肤。然而,现在放走的话这机会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真的是最后的机会。这可称得上是我人生中一项历史性的举动,我甚至以此为论据,来正当化想要跨越底线的自己,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我觉得要是真这么做,一切就都完了。
我摇头驱走了邪念,颤抖的手盖上毛毯,关上了盖子。
任务姑且结束了。我躺到床上休息。疲劳一下子袭来,渗入我身体的每个角落。尤其是腰和膝盖,都疼了起来,我开始担心明天会不会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