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中的时候,有个管乐社的女生请我协助演奏。那个女生小我两年级,等于是一年级的她,亲自来邀三年级的我。不妨想像一下小学刚毕业的十二、三岁女生,与即将考高中的十五岁女生之间的差距。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真有胆。
根据她的说法,吹奏高音单簧管的学姊在搬运乐器的时候跌倒,用来按颤音键的手指龟裂骨折。害学姊跌倒的远因,似乎就是不愿多谈的她。高音单簧管是明星乐器,我问她社团里没人可递补吗?她深深垂下头,表示社团人数不足。
她吹的是小号。小号是可将有如蚊子叫的嘴唇振动音,凭著一根约一公尺三十多公分的管子,转变成钢铁般咆哮的乐器。
一动念便立刻采取行动的鲁莽,以及热情。甚至跳过管乐社的社长或中间人,亲自拚命寻找递补者的态度。在某种意义上,这些与具备强烈个体专业意识的音乐大学学生的思考模式是一致的。那是我期望在四年后变成的模样。她决堤似地倾诉起来。虽然不晓得她是在哪里听闻,但她说很尊敬我。现在她非常热爱小号,想永远吹奏下去,也想学习专门知识。看著她热情、有时单方面说个不停的表情,那眼神完全就是不畏虎的初生之犊。
我没有反弹她的眼神的力量,撇开脸拒绝了。
她锲而不舍,我冷漠地敷衍。她迟迟不肯放弃,不愿空手而归的态度,愈来愈适合当一名音乐家。终于,用尽一切说服的她悄然垮肩,吐露一句在我听来太多余的话:
唉,我没有音乐天分,也说不出什么深奥的话,根本没资格拜托学姊……
对方是个才国一的小女生,为什么我不能听过就算了呢?为什么要跟她认真?回过神时,我已抓住她的肩膀,激动大喊:
我最痛恨满不在乎地说什么天分、深奥的人!
首先,这世上才没有所谓深奥的道理。
如果认为有,是你的脑袋理解力太差,你要知耻!
「天分」这个字眼,或许很多人用在艺术方面,但那是与生俱来的,是后天无可改变的遗传问题!
彼此称赞遗传好,对正在努力的我们毫无意义。你不妨向牙牙学语的小婴儿说,因为小婴儿会咿咿呀呀地用本能的反应回答你,无法互相理解也无所谓。
有职业人士在访谈中说,如果在亲自动手实践前,感觉能找到一些简单易懂的答案,都是先入为主的想法,或是偏见罢了。唯有不受这些东西迷惑的人,才有资格相信自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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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我怎么对人家说起这种话……?我赫然惊觉,连忙收起一脸凶相,但为时已晚。那女生泪如雨下,哭哭啼啼地离开。
每当想起这件往事,我总是脸红不已。我在班上没有聊天的对象,把单簧管老师告诉我,闷在脑袋里不断发酵的话,现学现卖、毫不留情地向童稚天真的学妹倾吐。她一点过错都没有。国一的我跟她一样,没想到短短两年,我居然变得这么多,到底是多急躁?
沉浸在后悔中无济于事,我试著分析。
从小学音乐的人,请老师一对一指导是理所当然,因此言行会比较成熟。再加上一般情况下,上课时间大半都在挨骂,除非积极面对老师的指导,否则实在无法继续待在这个世界。在从未挨过父母责骂的人眼中,想必颇为匪夷所思。这么痛苦,有必要忍耐吗?这样的质疑情有可原。虽然有些人因个性不合放弃音乐,或频繁更换老师,但不论好坏,古典乐的世界都非常因循守旧,并且往后必须和任何人都能配合演奏,如果不趁早经验,到时候便得付出代价。这代价似乎不容小觑。
音乐艺术是个性与个性的冲撞。由于对排挤和中伤已有耐受力,一不小心就会要求对方跟自己一样坚强。
当然,并非每个人都是如此,但我从以前就是这样的人。
我向国一的少女吐露心声。这与年纪无关,当时我希望她可以瞭解。因为这是个会有天才小学生来参加世界顶尖大师班的苦难世界。
后来历经许多波折,我在南高管乐社找到一席之地,加入其中。现在的我,会对她说些什么?—如今我变得如此谦卑,会成天想著这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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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父母和钱永远都会在身边。
上条春太
芹泽直子特徵十足的细长眼眸望著贴在社办墙上的纸。上面以自来水毛笔留下漂亮的字迹,用图钉悄悄地钉在一堆奖状和照片里。之前芹泽看到上条在思考社团的口号,随口丢出一句「帮我想一个」,希望能随时鞭策自己,不流于妥协。
最后上条就是给出这个口号,恶狠狠刺进她最不希望别人触碰的地方。
真是……
她的鼻子微微挤出皱纹,不太高兴。这句话让她想起,今早为了毕业出路和父亲争吵的事。
「这个月也好厌世。」
后藤站在旁边一起看著。后藤是少数敢向芹泽轻松攀谈的宝贵学妹,芹泽以为这是在说她,吓一跳。
「咦,什么叫『这个月也』?」
「上个月是『男人只有两种,懦弱的男人,和懦弱到不行的男人』,似乎是一个叫河上什么的人8的名言。」
芹泽内心的悸动平息下来,「这、这样喔……」
「上上个月好像是『想求教生物社的乌龟,在这个艰困世道活下去的秘诀』。」
那家伙根本只是随手写下自身的苦恼吧?
「我懂了,那家伙是白痴。」
「我想应该跟平常一样,成岛学姊马上就会撕下来。」
后藤在长桌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