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到这个时间,我就希望尽可能不要回家,希望孝介多喊我一次「实果」,所以我等着他。
我不想太早回家。
我家信箱里有一封信。
雪白的信封,好像一碰就会弄脏。我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漆黑,白色信封的本身好像会发出微弱亮光。没有写收件人。寄件人的地方,以流畅美丽的字迹写着「宫部沙织」。
是妈妈。真是的,又干这种怪事。我的叹息中包含着无声的言语。我压抑着焦虑握着信封,把手伸向玄关大门。没有写收件人就把信寄出去,当然会退回我们家啊。到底要我提醒几次才懂呢?虽然我这么想,其实心中早已原谅妈妈了。我每次总是这样:心里某个部分总会选择放弃。
「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
妈妈的回应方式和平常一样,总会把语尾拉长。听习惯的温润声音盖过了我尖锐的声音。
「妈,你又做奇怪的事了。」
「我问你——」
……喂。
「你今天晚餐想吃什么?」
我尖锐的声音再度被妈妈温润的声音盖过。你也稍微听人家讲话啊。我只在心里这么说。我又一次原谅了妈妈。
「……你不是已经买好材料了?」
「嗯。我在考虑要煮咖哩还是生肉烩饭……两种的材料差不多,妈妈都可以,所以想看看小薰想吃什么。小薰,你要吃哪个?」
我的内心确实有些动摇。
小薰。
小薰。
「……牛肉烩饭。」
我这么说着,从头上脱下尺寸有点大的开襟毛衣。头发因静电而啪叽啪叽地竖起。家里即使开着暖气,还是有点冷。
录放影机和电视的遥控器分别摆在电视上。我有点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不过还是选对了电视遥控器。我常常弄错。握着比想像中更冰冷的遥控器,遥控器正好握在我的掌心里,像是快被我的体温融化。冰凉的,想要融入我的体温。打开电视后,我和平常一样选了不让人烦恼的综艺节目。看了这种节目之后,我心想,梨纱等人一定能够继续活下去。因为偶像和模特儿看起来也是只要露出可爱微笑就好。艺人没有意义的对话,即使闭上眼睛用肚脐眼都能模仿一遍,这反而让人安心。
就这样,今天的我也一如往常地扮演完「我」的角色。接下来,属于「小薰」的夜晚才正要开始。
「咦?你说要吃哪个?」
「生肉烩饭。」
我转小电视音量,大声地说。妈妈似乎因为手不够长,很难绑好围裙的绳子。丑丑的蝴蝶结翘在妈妈丰满的肚子后侧。那个背影十分可爱。
「生肉烩饭?」
「对。」
她确认了好几次,让我有些烦躁。我恢复电视的音量。
「真难得啊。小薰,每次我这么问时,你一定会说咖哩。」
欺,每次都吃咖哩也会腻吧。像二月阳光般温润的声音这么补充。妈妈开始准备煮生肉烩饭。
不是小薰喜欢的咖哩,而是我喜欢的生肉烩饭。
啊啊。我心想。真糟糕。闭上眼睛。好久没和孝介吵架了。他说:「下礼拜天社团活动休息,一起去哪里玩吧!」明明我真的很开心,为什么那家伙偏偏说想去新开的咖哩专卖店看看?那家店也真是的,为什么偏要挑这个节骨眼举办开店折扣庆?
我说,比起咖哩,我比较想吃生肉烩饭。也不晓得为什么我们互不相让,于是不知不觉吵了起来,结果甚至开始抱怨起对方。电车来了,孝介不耐烦地说:「我不懂实果。」我当时心想,这应该就是分手了吧。
但是呢,我还是希望他能够和平常一样,温柔地挥手说完那天最后的「实果」。实果。因为会带着爱意呼唤这僩名字的人,现在只剩下孝介一个人。
电视上高亢的声音,仍旧让我觉得刺耳,藏在心中某处的厌恶情绪逐渐满溢涌现。为什么我不能更成熟呢?对绘理香也是,我应该把真正想说的话告诉她;孝介想吃咖哩的话,一起去吃不就好了吗;我希望自己考虑得更周全。但是每次总是只会这样想,结果我还是没有成长。「人类没那么简单就成长吧?」我再一次检视这个想法,同时让疲倦的身体重重地陷入沙发里。
随着妈妈菜刀的咚咚声,夜渐渐深了。缓慢地、缓慢地,黑暗逐渐扩大,像是要吞下整座城市。光亮逐渐减退的声音诱使城市通往黑夜。「马上就煮好罗。」妈妈的声音,是开启漫长夜晚的信号。夜晚带着满满的我无法解开的魔法,开始变黑。
胸口好乱。
今天也一样,好痛苦。
我的名字不是「小薰」。
我最爱的父亲为我取的名字是实果。实果。我记得应该是在我进幼稚园之前,也就是四岁左右,父亲告诉我,他希望我拥有浓郁又水嫩的幸福人生,就像结实累累果实一样,所以取名实果。他摸着我的头,把我像猫一样柔软的头发拨得乱乱的。爸爸充满疼爱地眯起眼睛看着我,眼神诉说着我很重要。我最喜欢倒映在爸爸眼中的自己。
但是,我的名字,却违反我的意愿,擅自变成了「小薰」。我忘也忘不了,今年的一月二十一日。在柔软白雪覆盖下的城市的正中央,我一个人开始戴上「小薰」的面具。
妈妈和爸爸,是彼此第二场婚姻的对象。说穿了,就是两个离过婚的人再次结婚。我不太喜欢离过婚这个词,但是又很难用其他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