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发生异状,是在我住在初鹿野祖母家的第三天深夜。我在生锈的台灯灯光下翻开羽柴先生以前送我的书,一页一页看着,就听见初鹿野在纸门后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那是个非常闷热的夜晚,起初我以为她是睡不好才醒来,但过一会儿听见她深呼吸的声音。那是一种像在暴风雪的山上小木屋里等待救援的受困者会有的颤抖呼吸声,不知道她是不是做了很可怕的梦?
我正犹豫着该不该去看看她,就听到纸门拉开的声音。不是隔着我与她的纸门,而是通往走廊的纸门。我听不见脚步声,但初鹿野应该是离开了房间没错,相信不是去厨房喝水,就是去洗手间吧。
但过了五分钟,初鹿野还未回来。我听见窗外的风铃声,总觉得心神不宁,便放下书本、关掉台灯,走出了房间。我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脚步声走过走廊,看到玄关的拉门开着没关,夜风从门口灌进来。
我穿上凉鞋跑出室外,立刻找到初鹿野——不,也许说她找到我会比较贴切。初鹿野坐在石墙上仰望着夜空,一看到我就一副已经等了几小时似的模样,小小叹一口气。
「你总算发现了。」初鹿野闭上眼睛笑着,那是一种强颜欢笑、令人心痛的笑容。「你应该把我看紧一点。昨天还有前天,我也都在深夜偷偷溜出来。你不知道吧?」
「嗯,我不知道……我这个看守太失职了。」
我在初鹿野身旁坐下,先竖起食指确定初鹿野是在上风处,才拿出香烟点着。
多亏有防犯路灯的灯光,让我并未忽略她的眼睛红红的。
「丧失记忆以前的初鹿野,也常常像这样仰望夜空。」我吐出第一口烟,然后开口。「她是个很喜欢星星的女生,看来这点到现在还是一样。」
「嗯,好像是。」
她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
「你做了恶梦吗?」我问。
「好厉害,真亏你猜得到。」初鹿野双手手指交握,睁开眼睛回答我。「你怎么会想到呢?」
我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昨天和前天也都是做了恶梦才醒来吧?」
「嗯。」
「是什么样的梦?」
初鹿野摇摇头,站起来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很可怕。」
「……这样啊。」
「桧原同学,既然都醒了,我们散散步吧?」
初鹿野说完,不听我回答就迈开脚步,我也站起来跟上。
她所做的梦,多半是和失去的记忆有关。连续三天都做恶梦惊醒,这可不寻常。我心想,搞不好她是每天晚上都在梦中一再回想起「空白的四天」。
我们默默走在夜路上。田边以等间隔设立的木制电线杆上所挂的防犯路灯,聚集了许多小小的飞蛾,底下则有金龟子与步行虫徘徊。夜空笼罩在薄薄一层云中,月亮在云层后发出淡淡的光芒。
我们绕行住宅区一圈,快要回到家时,初鹿野打破沉默。
「桧原同学,你可以在我身边待到何时?」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动声色地反问。
「谁知道呢?我也不太清楚。」
她说完想笑,但似乎挤不太出笑容。
「只是……你想想,像千草同学还有阳介同学,不都从我身边消失了吗?我想说,是不是有一天桧原同学也会消失。」
我满心想说「不会」好让她放心,也知道初鹿野期望我这么说,例如回答:「从初鹿野面前消失?我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可惜的事?」她是希望我能把恶梦带给她的一抹不安付之一笑,才会问出这种问题。
问题是,她的不安猜中了。假设我现在骗她,之后真有办法演出一场那么完美的戏把她骗到底吗?我有办法丝毫不露破绽、光明正大地欺骗初鹿野吗?我完全没有自信。与其现在硬要说谎反而让她不信任,不如多少老实回答——这就是我得出的结论。
「嗯,还有七天。」我回答。
看得出初鹿野的表情当场僵住。
「直到八月三十一日,我都可以陪在你身边。到期之后,我得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也不想离开你身边,但这是从很久以前就决定的事。」
「很远是多远?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办法清楚回答。」
「能偶尔回来吗?」
「不能。」我摇摇头。「很遗憾的,这也没办法。过了八月三十一日后,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你。」
「……这样啊。」
初鹿野低下头落寞地笑了,她的反应远比我想像得更为平静,想来她多半是从一开始就考虑到这种回答的可能性。也许她是从我的言行举止透出的些许不对劲,看穿我有所隐瞒。
「我明白的,桧原同学也有很深的苦衷吧?」
「嗯。抱歉,我之前都瞒着你,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才要说对不起,让你费心了。这样啊?还有七天……」
初鹿野喃喃自语。
我们回到家后,压低脚步声走过走廊,以免吵醒芳江婆婆,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寝。
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