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那年夏天,我拨去的电话 第8章 最后一支舞,留给我

是她的「耍任性」,所以什么都不说地接受她这般行为。她哭了很久,仿佛想把全身的水分都哭出来。当时还不满十岁的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才好,一直不说话。即使到了十六岁的现在,我还是想不到那个时候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我出院时,她说「等我脚好了就要去找你」,问了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我也很想知道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但心想等她打来的时候再问就好。接着我还想到,在那之前可得先学会各式各样的魔术才行。

  国小三年级时的我,乐观得远非现在的我所能相比。

  我出院后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始终未收到她的联络。半年都过去了,她还是连一通电话也没打来。

  等到一年过去,我领悟到自己多半再也见不到她。她不可能违背跟我订下的约定,也就是说,她的脚没治好。

  我渐渐忘记这个女生。在我心中,她的存在感一天比一天淡,我只会在经过大医院时想起「对了,记得有过这么一个女生啊」;过不了多久,这点印象也跟着消失,我连她的长相和名字都忘了。

  我和她共度的这段短短的夏日回忆,就这么埋没在记忆深处。

  *

  那一天,我骑着自行车冲下这条通往海边的坡道,现在则是推着轮椅走下去。沿路生锈的护栏都爬满藤蔓,两旁的防风林里有几千只蝉在叫,有种仿佛置身于巨大发条式玩具当中的喧嚣。

  「我出院以后,荻上你很快就出院了吗?」我问。

  「并不是很快就出院。」千草回答时并未回头,视线始终固定投向远方的海。「我回到国小是在你出院大约半年后。到了那个时候,班上同学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对那种年纪的小朋友来说,要忘掉一个女生,有个半年就很够了。虽然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我的存在感本来就很稀薄。」

  「但又不会像转学生那样得到大家的关注。」

  「是啊,一点也不错。」千草无力地微笑。「开始过起坐轮椅的生活后,我的交友范围迅速缩小。并不是大家把我当成残障者而歧视我,幸运的是参叶国小在这方面的教育做得很好……可是,不管同学们再怎么不歧视我,到头来我不会走路的事实仍旧不会改变。和我在一起就会受到各式各样的行动限制,既不能从事比较动态的活动,只要遇到一点高低落差还得抬起我坐的轮椅。他们并不讨厌我,但对于和我一起行动时所受到的限制却由衷厌恶。大家一开始还觉得稀奇,很爱来帮我推轮椅,或是对于照顾残障者的自己感到陶醉,但经过一周左右,这些都会被觉得麻烦的心情给压过去,大家开始露骨地躲着我,人们自然而然地渐渐远离我。」

  我能轻易想像这种过程。我想起自己就读的国中也有个女生坐轮椅,尽管大家并未讨厌她,但没过多久就开始躲着她。她总是在教室角落,加进学艺性社团那些文静的女生所组成的小圈子,拼命配合她们聊天。

  「以前我形容国中时代的自己是『虽然谁都喜欢我,但我无法变成任何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但那是漫天大谎。我想被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忍不住撒了那样的谎。真正的我岂止不是人见人爱,甚至是个到哪里都受人排挤的对象。我一天会想到几百次自己是个不该待在这里的人。在这种时候我常常会想起,以前和一个脸上有一大片胎记的男生共度的日子,当成心灵的慰藉。对我来说,那段日子就是幸福的象征。是我唯一能够证明无论处在多么受限制的情形下,仍然能够得到美妙回忆的证据。然后也因为这样,我更不能和你联络。因为一旦你拒绝我,我会连这唯一的立足点都失去……可是,我进了美渚第一高中后,在班级名簿上发现那个名字。」

  千草转过上半身回过头来,看着我的脸。

  「上头清清楚楚写着『深町阳介』这个名字。要说我不开心那就是骗人了,能和初恋的男生在同一个班级、一起度过高中生活,简直像是美梦成真。但我心中害怕和你重逢的感情更胜过开心。现在的深町同学,未必能像当时那样接受现在的我。即使能够恢复以前那种熟稔的交情,也无望发展出更进一步的关系。毕竟对十六岁的男生而言,要交个坐轮椅的女朋友,会有很多不便。」

  她再度将视线转向前方,摸了摸自己的脚。

  「我心想,只要这双脚能动就好了。不用能自由地跑来跑去,至少能让我走在一个人身旁就好。我也想谈个平凡的恋爱……然后,三个月后,我在放学后的学校里听到公共电话的铃声。那正好是五十天前的事。」

  走完下坡道,两旁不再有防风林,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的巨大海面现身。在防波堤徘徊的海鸥一看到我们靠近,连忙拍着翅膀飞走。

  「因为我突然能用自己的脚走路而吓一跳的,只有医师和家人。除此之外的人们,只有『啊啊,你的伤总算好啦?』这样的反应。即使对当事人来说是一辈子的烦恼,看在旁人眼里也只不过是这点小事呢……另外,睽违七年重逢的深町同学,似乎已经忘记我。当然,只要我说自己是『那个时候跟你同一间病房的女生』,你多半会立刻想起,但我特意不这么做。因为我觉得,不如干脆从头来过吧。我要忘记先前那个悲惨的自己,当一个平凡的女生。」

  我们走到防波堤最前端,默默听着海浪声良久。海的另一头飘着高耸得几乎直冲天顶的厚实积雨云。

  「深町同学。」千草开口。「如果那一天,坐在你隔壁的我是个坐轮椅的女生,你觉得我们会不会就无法像现在这么要好?」

  「不会。」我摇摇头。「我们不会并肩走在路上,而是会像今天这样,由我推着你的轮椅。我想只会有这样的差别。」

  千草开心地笑了。

  「……搞不好,我根本不用答应什么赌局,只要老实说『我是那个时候跟你同一间病房的女生』就好了。」

  「也许是啊。」我点点头。

  「可是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和你一起在街上跑来跑去,或是偷偷溜进游泳池,所以我答应赌局也许是正确的。」她说完,并拢双手伸了个懒腰。「……可是,我好想参加『美渚夏祭』喔,亏我还和深町同学一起练习过朗读。」

  然后,千草像是想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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