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那年夏天,我拨去的电话 第8章 最后一支舞,留给我

就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我想问昨天没说完的事情。」我说。

  『那么,请你来我家一趟。这说来话长,而且我有东西想让深町同学看看。』

  「有东西想让我看?」

  『如果你能尽快过来,会帮了我很大的忙。因为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说完,千草就单方面地挂断电话。

  没有多少时间?

  我纳闷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说,她想给我看的东西,会随着时间经过而消失或耗损吗?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照千草的话做,前往她家。

  各式各样的事物正渐渐走向尾声。道路上到处都散落着蝉的尸体,还有密密麻麻的小蚂蚁聚集到干枯的尸骸上,从远方看去,就好像地面本身在蠢动。

  不知不觉间,如雨的蝉鸣声已经改由寒蝉声占去大半,夏天已渐渐进入尾声。炎热的天气多半还会持续好一阵子,但气温已经不会再上升,只会不断下降。

  我走进坡道错综复杂的住宅区,不一会儿便抵达千草家。晾在二楼阳台晒衣竿上的衣物,畅快地随风飘扬。

  我站在玄关正要按下门铃时,听到庭院那边传来叫我的声音。

  「这边。」

  我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踏上整理得十分工整的草皮。

  千草已经在那里等我。

  我看到坐着轮椅的千草,心中怀抱的种种疑问都一起消散。

  「深町同学,我想去海边。」

  千草说完,头微微一歪。

  她的手上有一朵小小的白花。

  *

  国小三年级的初夏,我这辈子第一次体验住院的生活。

  当时我受伤的部位也是脚。我骑着自行车,骑下通往海岸的坡道,动念想试试看不按煞车能冲到哪里。我一路冲到坡道的最后一小段,正觉得:「漂亮,我冲完了!」前轮就遇上高低落差,我的身体被高高抛上空中。所幸我在即将碰上高低落差前转了向,这才免于一脸栽到地上,但我的左膝重重撞上柏油路面。

  第一间医院诊断为跌打伤,但疼痛非常剧烈,我别说要走路,连膝盖都不能弯。我去另一家医院再度就诊,结果发现是要两个月才能痊愈的膝盖骨骨折。这是我第一次受到严重的伤,记得妈妈比我还要慌张。

  虽然我现在已有心思享受住院的生活,但对当时还只是国小三年级生,又是这辈子第一次住院的我而言,成天躺在床上度过的时间,漫长得与永恒无异。起初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消磨时间,无聊得快要发疯。那是一种好像只有我的时间停住的感觉。一天三次的用餐时间是我唯一的刺激与娱乐,虽然餐点多半很清淡,基本上就是些醋酱菜、黏稠的水煮蔬菜、调味很淡的汤、没有油脂的鱼等等,但偶尔会端出加了酱汁或番茄酱等调味料的菜色,光是这样就能让我心满意足好几个小时。

  爸爸希望能排遣我的无聊,买了各式各样不同领域的书给我。当时我没有阅读的习惯,是个别说印满字的书,连图鉴都不怎么看的小孩,但由于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能乖乖看这些书。我不去想这些书好不好看、有没有意义,只是追着眼前的文字走,看着照片与插图。读着读着,我渐渐从中找出不少乐趣。

  有一本书我一再重看,那是揭晓魔术手法的书,里头提到很多电视上常见的魔术,像是猜中随手抽出的扑克牌花色、把杯子里的硬币变不见、让手杖飘上空中等等。书上针对这些魔术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机关做了非常完善而仔细的说明。

  尽管内容复杂又难懂,但身为魔术师的作者,行文非常流畅又好读,让我怀着一种像在听人讲述世界另一头的故事的心情,把他所写的文章看下去。现在回想起来,我多半不是在欣赏各类魔术手法,而是欣赏作者在概观这一切手法时,对于人类心理死角的想法。大多数人在提及阅读的起点时,多半会提到小说或散文随笔,我却是从讲解魔术的书中学到阅读的乐趣。

  如果那时候父亲买给我的是天文学的书籍,我现在会不会成了像桧原那样的天文迷呢?不,到头来我对魔术也是一、两个月就腻了,所以就算换成天文学的书,多半也是一样吧。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假设再多也没有意义。喜欢上星星的深町阳介所度过的人生,多半会和存在于此时此地的深町阳介所度过的人生完全不一样。这样一来,或许我根本不会喜欢上初鹿野。

  我住的病房是男女同房,里头一共住了四个小孩,三个男生一个女生。虽然每个人受伤的部位都不一样,但全都受了很重的伤。

  对面病床上的女生似乎和我一样是脚骨折,一只脚打上石膏。她没受伤的脚极端细瘦,另一只缠上好几层绷带的脚又显得那么粗,就像招潮蟹的蝥一样不平衡。虽然不知道她是因为住院生活而气闷,还是本来个性就阴沉,总之她随时都是一脸阴沉的表情。话说回来,我也不曾看过有哪个长期住院的病人会随时在病房里散播笑容。

  这个女生的母亲每三、四天会来探望她一次,频率绝对不算低,但这位母亲每次来到病房,都会在十分钟内就说「妈妈很忙」而匆忙离开,没有一次例外,这似乎反而加深女孩的寂寞。每次女孩的母亲来探望她,她都努力想在十分钟内让母亲了解她住院生活的难受,单方面地诉说各种牢骚与不满。工作劳累的母亲则露出厌烦的表情,将这些话当作耳边风,随即以工作太忙为理由逃回家。相信这位母亲的忙碌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但我不由得心想,与其这样,她还不如别来探望。

  等女孩的母亲离开后,她会把头埋进枕头里哭泣。每次目睹这一连串过程,我就变得很忧郁,心想她们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为什么不能更坦率一点?女孩其实也不想跟妈妈吵架吧?我恨女孩的笨拙,但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我是自觉到自己也有着同样的笨拙,才会那么不耐烦。

  我一直很讨厌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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