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章 那年夏天,我拨去的电话

sp; 我不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图何在,总之先点了点头。

  「那么,我现在就要做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

  我尚未回问,千草就整个人倒向我似地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她微微躯起脚尖,嘴唇轻轻往我脖子上一碰。

  我感觉得到血液往上冲,脸立刻开始发烫。

  「如果有任何我能帮忙的事,请你尽管跟我说。」千草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哪怕会变成送盐给敌人,但只要能帮上深町同学的忙,我就无所谓。等你把这些事情全都做完后,如果还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兴趣——到时候,请随时来找我,我会耐心等着。」

  千草说完这几句话,就逃跑似地离开了。我宛如稻草人般呆呆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即使已经看不到她的背影,我还是一直动弹不得。

  直到这时候,我才懂得之前千草所说的「残忍的事情」是什么意思。那根本不是在说笑,我是在毫无自觉的状况下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

  这个从意料之外的角度出现的新事实,让我除了窘迫还是窘迫。虽然我早就猜到她对我颇有好感,但做梦也没想到那是一种如此具体、对异性而生的好感。

  我花了足足五根烟的时间,一直在脑子里反覆想着千草的话。但至少现阶段,我对她的心意还没能那么简单就得出答案。

  但我想到有一件事她说得非常有道理。

  我并不是已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我的心中还留有小小的可能性。

  我下意识地不断去想这一点,却又迟疑着不敢让这个想法浮上意识。我害怕执行这件事的过程中自已必须背负的风险,所以故意把这件事排除在选择之外。

  我必须再度面对这个可能性,必须将这个躲在意识角落的选择挖出来,让它见光、从正面看向它。

  千草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天晚上,我前往位于美渚一高旁边的神社公园。

  我一阶一阶踏稳脚步,沿着很长的石阶往上爬,坐到了之前初鹿野所坐的秋千上。生锈的铁链尾端发出咿呀的声响。初鹿野绑在秋千横杆上的绳子已经被人解开,也说不定是她自己来收走的。

  我在这里想了一整晚。

  我能做什么?

  初鹿野在寻求什么?

  当天空开始染上淡紫色,我得出一个结论。

  *

  即使是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仍然听得见蝉鸣。耳熟的声响中,掺进了直到昨天都还不曾听见的寒蝉鸣声。

  我盘腿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茫然看着窗外的飞机云。拖成直线的两条白色直线,正好将被窗框裁切出来的长方形蓝天分成两等分。

  过一会儿,当白天的蝉鸣声中止,暮蝉开始合唱,我才总算下定决心起身。桌子上放着一把老旧又沉甸甸的不锈钢熨斗。我把从供电用熨斗架延伸出来的插头插上,把旋钮转到最大,等待熨斗加热。

  花了足够的时间加热后,我抓住熨斗柄,把熨斗面朝向自己。整排的蒸汽排气孔让我联想到水果的种子,仔细想想,我以前从来没有机会从下方仔细观察熨斗。盯着这有如西瓜切片的不可思议形状看了一会儿,额头上的汗就顺着浏海滑落,发出清脆的声响蒸发,冒起一缕轻烟。

  房间里染上淡淡的夕阳色彩。

  以前我因为覆盖半张脸的胎记所带来的自卑感,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喜欢初鹿野。反过来说,也就表示只要没有胎记,我就能得到受初鹿野喜欢的资格。

  但这也许只是我单方面的误会。四年前固然有可能真是如此,但至少就现阶段而言,胎记消失这件事,从不曾有助于我与初鹿野之间关系的进展。不,岂止没有帮助,胎记消失更成为妨碍我与初鹿野之间关系进展的要因。

  我为了确定笠井那番话是真是假而去初鹿野家拜访的那一天,她在拉上窗帘的房间里,一再揉搓地抚摸我的脸,就好像是在寻求本来应该存在的胎记。搞不好初鹿野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温言安慰她的人,而是有着同样伤痛的同伴——我回顾那一天的光景,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然后,往这方向一想,就觉得电话中那女人创造出来的这个状况,在很多方面也说得通了。她说她已尽可能让这场赌局公平,而我一直以为就现况而言,我的胜算实在太低,但说不定她说得没错,赌局真的很公平。也就是说,她有可能确实已为我这一方准备了获得胜利的途径。

  起初我一直认为,胎记消失便去除我与初鹿野之间的障碍,但事实有没有可能正好相反?胎记消失,会不会让我和初鹿野之间曾经存在的红线也跟着消失?如果这场赌局的本质,不是在于我「能否透过去除障碍的方式,成就本来无法成就的恋情」,而是那女人「能否透过增加障碍的方式,让本来不会挫败的恋情挫败」呢?

  这场赌局给了我一张暂时没有胎记的脸,只有主动放弃这张脸,我与初鹿野之间的关系才会有所进展——那女人故意营造出这种状况。她是在考验我,能不能为了心爱的女子,放弃已经得到的理想容貌。如果试着这样去想,又会是如何呢?

  假设这个想法正确,那么,我就必须再度找回失去的丑陋。我必须对电话中的那女人证明,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事物值得放在比初鹿野更优先的位置。

  但说要找回胎记,如果只是跌打造成的伤痕,转眼间就会痊愈。我需要的是会半永久留存的丑陋刻印。于是我想到的,是用熨斗恪印的方法。

  在曾经有胎记的地方,制造出一大片烫伤。

  如果这时候的我还剩下一点正常的判断力,多半能够站在客观的立场,明白企图透过用熨斗烧伤脸的方式来吸引初鹿野的注意,是多么愚蠢的想法。但赌局剩下的期间之短,加上昨天千草带给我的混乱,让我的视野变得相当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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