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一名小朋友在水槽前蹲下,以认真的眼神瞪着金鱼。他把纸网伸进水中,激起涟漪,水槽中许多小小的红色金鱼逃向四面八方。鲜艳的红色呈放射状散开的景象,让我联想到烟火。
「深町同学、深町同学,有一只金鱼有点怪呢。」
我站到千草身边,往水槽里仔细一看,发现她说得没错。在许多小型的红色金鱼中,混进一只圆滚滚的胖琉金(注9:中国文种金鱼经由琉球传入日本,得名「琉金」。)
「真的,还真稀奇。」
我想和千草共享这种惊奇,视线朝她看去,但她专注看着水槽里的金鱼,并未注意到我的视线。
我从旁看着千草的脸,在白炽灯泡的柔和灯光下盯着她的笑容,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怀疑自己是不是正置身在一种自己根本配不上的幸福当中。而且,这个想法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尽管事到如今才发现未免太晚,但我仍立刻感到身体发烫,越想越觉得流逝的每一秒都是无可替代的珍贵时光。
但同时,我也无法不去想,如果和我一起度过这每一秒的对象是初鹿野的话,那该有多好?如果在我身边欢笑的是她,能让我多么满足?
无视眼前的女生,想着不在场的女生,这让我感到愧疚,于是从千草身上移开视线,转向捞金鱼的小朋友身上。
小朋友巧妙地运用和纸制成的网子。他试图捞一只金鱼,但在即将捞到之际改变了纸网的角度,转而去捞另一只金鱼。遭他放弃的金鱼身上有着洒上白粉似的斑点,也许是生病了。
他之所以避开有着白色斑点的金鱼,多半不是想到它因疾病而短命的可能性较高,只是隐约觉得那些斑点令他不舒服,并非抱持明确的歧视心态。
我脸上还有胎记时那些躲着我的人,想必也是一样的。他们并不是想到我基因上有问题,或觉得我罹患难以治疗的疾病而躲着我,纯粹是隐约觉得恶心、不想亲近。
为什么人类尽管脑子里明知这些事物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但就是会被这种微不足道的外表差异蒙骗呢?明知道在薄薄一层表皮底下,全都大同小异。
但要是真有一天,人类无视本质、只以视觉资讯判断美丑的愚蠢改善了,那么,我现在的这些感觉——无论是几百只金鱼在白色水槽里游来游去的美丽景象,还是看着千草的脸时内心油然而生的鲜明感受——都将从此消失。所以,我无法一概否定那种短视的想法。如果判断的基准只剩下本质,想必世界会枯燥无味得骇人。
千草站起来说:「对不起,我有点看得出神了。我们去下一摊吧。」
「你不玩捞金鱼吗?」
「是啊,我不擅长养活的东西。」
我们把傩贩逛完一遍,两人各买一杯堆得高高的刨冰,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吃。就在这时候,某个东西一瞬间闯入我的视野,让我下意识地耿耿于怀。
那是一种隐隐蕴含着不祥的预感,令我耿耿于怀。我想也不想就抓住千草的手,视线往四周扫动。我的预感是对的,前方几公尺出现几张熟悉的面孔。
是乾、三岳、春江,也就是昨晚和乃木山一起试图攻击我的那三个人。他们并排坐在人行道的路缘石上背对着我,不知道在谈些什么。乃木山之所以不在场,不知是不是被我打伤的缘故。
就他们谈话的情形来看,他们似乎不是为了报复在找我,纯粹是来逛祭典,令我暗自松一口气。但话说回来,要是他们现在看到我,也许会闹出麻烦来。
「请问怎么了吗?」千草看看她被我抓住的手,又看看我的脸,露出有些紧张的表情这么问。
「是昨天那些家伙。」我放开她的手,压低声音说道。「看样子他们不是在找我,不过一旦撞见,多半会很麻烦,还是趁现在回头吧。」
千草踮起脚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
「原来如此,是坐在那边的那三个人吧?」
「没错,他们还没注意到我。」
「深町同学。」千草朝我手上看了一眼。「你这杯刨冰可以给我吗?」
「刨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千草未听完我的回答,迳自从我手上拿走装着刨冰的杯子,快步直直走向那三人。我来不及制止,下一瞬间千草就把刨冰往他们三人的背上泼下去。掺杂固体与液体的绿宝石色彩划出一道抛物线,洒到他们三人身上。那三人发出分不清是惨叫还是吼声的叫声转过头来,千草面对他们显得一点都不畏惧,接着用拿在另一只手上的那杯加了柠檬糖浆的刨冰从正面泼过去。然后,她转身跑过来,抓住看傻眼的我一只手。
「好,我们快跑吧。」
的确,看来是没有其他选择。
*
我想我们应该跑了将近二十分钟,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一开始的商店街。庆典似乎早已结束,灯笼的灯光一个不留地消失,大部分摊贩都开始收拾,人影十分稀疏。
我最后再回头看一次,确定没有人追来后,我们在花圃边缘坐下来喘口气。心脏仿佛刚被钓上岸的鱼儿一样猛力挣扎,我全身喷汗,制服吸了汗水后那种硬邦邦的感觉很不舒服。
我没办法责怪千草怎么这么乱来,甚至还对她的举动觉得感谢,毕竟那三人被她从背后泼刨冰而慌了手脚的模样实在令我痛快,而且,我好久没有尝到这种被人追得全力逃跑的兴奋感了。
「你下次要做奇怪的事情时,可要先跟我说一声啊。」
「对不起。」喘不过气来的千草回答。
「可是,刚刚那一下干得好,帮我出了一口气,非常有坏人的样子。」
「是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