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家,就像是主动去接受死刑宣判。即使能够见上她一面,多半也只是再次确定初鹿野是多么讨厌我这个人。回忆将被涂上污泥,我将会失望,切身体认到我已经永远失去我最喜欢的女生。
脚步很沉重,每走一步,步伐都缩得更小。即使如此,只要我一直走下去,无论要花多少时间,总有一天会抵达目的地。当我站到初鹿野家的门前时,是抱持豁出去的心情按下门铃。我并未拟订任何策略,完全没想过如果是初鹿野的双亲出来应门该捏造什么借口才好,也没想过如果对方隔着门链对我说「你不要再来了」该怎么办。我只觉得,管他去。
出现在玄关的是初鹿野的姊姊,绫姊。
「哦,是你啊?」看来她记得我。「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我想跟唯同学说话,所以又来了。」
「我不是说过,你最好别再跟她扯上关系吗?」
「绫姊。」我二话不说就打出王牌。「你知道唯同学曾经试图自杀吗?」
绫姊的表情并未改变,但这反而述说出她的动摇。
过一会儿,从动摇中恢复的她,嘴硬地说道:
「我知道啊。可是,那又怎么样?」
她关上身后的门,在右边口袋里翻找一番,然后又翻了翻另一边的口袋,拿出皱巴巴的烟抽了起来。这根烟有着强烈得刺鼻的薄荷气味。
「坦白说,管她是不上学还是要自杀,我都懒得管。如果她不想上学,大可以不要去;如果想死,就尽管去死。」
「……你明明不是真心这么想吧?」
「其实我还挺认真的。你叫深町阳介是吧?你有太过优秀的兄弟姊妹吗?」
「没有。」我摇摇头。
「有那样的妹妹,坦白说啊,真的会让人想死。背地里被人说:『妹妹明明那么漂亮,姊姊却挺平凡的啊。』这种坏话,我不知道已听过几百次。被人苦笑着说:『姊妹?是喔?一点都不像呢。』这样的情形也不稀奇。亲戚全都只疼她,对我连看都不看一眼……可是,随着岁月过去,我渐渐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我了,慢慢能够厚起脸皮,觉得他们爱怎么想就随他们去想吧。」
绫姊望向远方,把蓄积在肺里的烟呼出来。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永远会拿妹妹的人生来和自己的人生做比较。我卯足全力想抓住一个男人时,已经有十个男人想追她。偶尔有长得帅的男性来找我说话,第二句却是『介绍你妹妹给我认识嘛』。我拼命念书才考上的高中,她却拿来当备胎。这种情形你怎么想?即使对方没有恶意,正常人还是会希望她从眼前消失吧?」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努力说下去。「难道你要说,就算你的亲生妹妹自杀,你也无所谓?」
「无所谓,我一定会觉得清静多了。」她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所以呢,让你大老远跑来,这么说实在不好意思,但可以请你回去吗?」
绫姊踩熄了香烟后,背对默默瞪着她的我,手伸向门把。
「最重要的是,你能做什么?」她回头说。「之前我让你见她,你不就无能为力吗?你只是来打乱她的心情,然后就回去了。可是,你还学不乖,又找上门来,那应该表示你手上有什么王牌吧?」
绫姊看到我陷入沉默,露出了冷笑。
门在我眼前关上。
我背靠在石墙上,仰望七月的夜空。尽管路灯就在身边,却看得见几十颗星星。斜对面的住家依稀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更有炖煮咖哩的气味不知道从哪里飘来。
我转过上身,抬头看向二楼窗户。初鹿野的房间没开灯,不知道她是已经睡了,还是在一片漆黑的房里瞪着空中?多半是后者吧。虽然没有根据,但我就是这么觉得。
我感到全身虚脱,好一阵子站不起来。我闭上眼睛,听着夏天的虫鸣,全身笼罩在一股舒畅的疲劳感中。
我打着瞌睡,一周前的光景忽然从眼睑底下复苏。漆黑的房间、从开着没关的门照进的光、摸着我脸颊的初鹿野、初鹿野被窗帘缝隙间的光照亮的脸、以张腿跪坐的姿势哭泣的初鹿野、被抓伤的伤口流下的血……
我在这里把画面按停,往回倒转几秒钟。
总觉得事有蹊跷。
有个地方不太对劲,就像是整个管弦乐团里只有一件乐器没有调音好那样,那是只有极为敏锐的人才不会忽略的小小不对劲。
我仔细倾听。
真的只有脸上的胎记不一样吗?除此之外都没有什么地方奇怪吗?我在国小时代,多少次趁着她看向旁边的空档,看着她的身影看得出神,深深珞印在脑海中的模样与她现在的模样之间,是否有着无法只用「成长」来解释的改变?
当我完成找错游戏的那一瞬间,差点忍不住叫出声音来。
她的眼角有一颗泪痣。
我读过相当多与皮肤有关的书籍,所以知道后天长出痣的情形绝不算稀奇。然而她的那颗痣出现在眼角,我就不能只用「巧合」两字带过。毕竟对于某个时期的我和初鹿野来说,泪痣是有着某种特殊意义的标志。
我回想起四年前的某一天,我和她之间的一段对话。
「你的伤好严重。」
初鹿野看着我膝盖上的擦伤这么说。她说得并不夸张,实际上伤口真的很严重。这是我和一个嘲笑我胎记的国中生打架时,被人从背后推倒而跌出的伤。
「不会痛吗?」
「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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