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要是世界一直是这样,那该有多好?就是因为各种东西都看得太清晰,人才会活得这么辛苦。如果世界更昏暗、轮廓更模糊,说不定人就不会那么仰赖眼睛看到的印象,而是会更加慎重地判断事物。
「就是这里。」
听初鹿野这么说,我停下脚步。门边有着五颜六色的绣球花盛开,被雨点打得频频摇曳。看来这里就是初鹿野的家。
「谢谢你送我回家。」她说着,朝我一鞠躬。
「到头来撑伞也没意义啊,弄得像穿着衣服游泳过。」
「没关系,因为我很开心。」
初鹿野拉开拉门,正要走进去时,忽然又打消主意似地转过身来。
「你可以进来躲雨喔?」
「谢谢,不过我家用跑的一下子就到了。」
我并未说:「要是你带着脸上有这种胎记的男性朋友进家门,你爸妈的脸色大概不会好看。」
「这样啊,说得也是。」初鹿野用食指搔了搔脸颊。
「嗯。那我走了,明天见。」
我说着正要离开,初鹿野的指尖揪住我的衣袖。
她把嘴凑到我耳边轻声问:「你不生气了?」
「我从一开始就没生气。你呢?」我反问。
「我也是,从一开始就没生气。」
初鹿野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放开我。
「回家路上要小心喔。」
「嗯,你也要小心别感冒。」
我和她道别后没过多久,雨势就开始转弱;然后不到五分钟,雨就完全停了。但我并不会想说,要是在学校里多等一会儿就不用淋湿了。
这件事成为开端,让我们的关系有了小小的进展,证据是我们后来开始一起上下学。我每天早上都会先绕去初鹿野家,她一定会在我按下门铃之后的十秒内出来。她一打开家门,我便会闻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气味从她家里飘出来。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都会有那个家特有的气味,而初鹿野家的气味让我联想到一种安详的幸福(我知道这个说法很平凡,但我真的这么觉得,所以也没办法)。我心想,如果幸福有气味,闻起来应该就是那样子吧。
初鹿野穿上鞋子,照着穿衣镜检查完服装和发型后,不忘对待在客厅的家人说声「我去上学了」。她的服装乍看之下很低调,但仔细一看会发现都是些当地买不到的款式,穿在她身上显得清新脱俗。对她母亲而言,初鹿野应该就像个洋娃娃。要是有个这样的女儿,相信买起东西也会更起劲。
我每天早上都会去初鹿野家,但从不曾超出玄关的范围。要是我说我想进去,她应该会让我进家门;要是她请我进去,我想我应该也会进去,但我就是不觉得有这个必要。我觉得,轻易发展成会出入彼此家里的关系,反而有点可惜。因此,我从不曾见过她的双亲。我一直觉得,不必让他们知道女儿有个朋友脸上有着这么令人不舒服的胎记,让他们难过。
当时的我,为什么对于和初鹿野之间关系的进展抱持如此慎重的态度呢?现在回想起来,我多半是不希望两人间某种令人自在的心电感应是源自密切的关系。说穿了,我希望把我们的关系定义为「明明关系不亲密却能理解彼此」,而非「因为关系亲密所以我们才能理解彼此」。我们两人的距离越远,越能强烈感受到把我们连系在一起的那条丝线。
虽然说不出有什么明显的改变,但睽违四年再次来到的初鹿野家,却给我一种陌生的印象。整体都有褪色迹象的木造日式住宅虽然维护得很周到,但仍逃不过经年累月的风化,四处都有损坏的痕迹。
我怀着与当时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沉重心情按响门铃,接着整理好上衣衣领,等待有人来开门,但一直没等到任何回应。我再次按了门铃,靠在柱子上等待。
门铃旁挂着门牌,以庄严肃穆的字体写上全家人的姓名。庭院最前面的一棵格外高大的树似乎是蝉最中意的地方,从树上洒下的蝉鸣声几乎足以撼动树干。我想到下着豪雨的那一天,也许那些蝉就是在这棵树上躲雨。我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拿书包里的香烟,但谁也不能保证初鹿野的母亲不会在我刚点着烟时就出来。我站在几乎灼烧皮肤的强烈阳光下,耐着性子等人来应门。
过一会儿,我听见有人慢慢走下楼梯的声响,打开门探出头来的是一名年约二十岁出头的女子,一头波浪卷的咖啡色头发发质非常差,皮肤也因为化妆而受损,上衣皱巴巴的,全身上下都给人一种不干净的感觉。我想像了一下这位穿着居家服的女子与初鹿野之间的关系,怀疑她是初鹿野的朋友,但立刻又想起门牌上的名字。这名女子多半是初鹿野的姊姊吧。
她揉着眼睛,以还想睡的嗓音问:「有什么事?」
「请问唯同学在家吗?」我问。
「谁知道呢,大概在吧?」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后,凑过来打量我的脸。「你是唯的男朋友吗?」
「不是。」我明白地否认。
「不然是跟踪狂?」
「只是普通朋友。我们读同一间国小。」
「朋友……是吧?」
她以嘲弄的语气这么说,伸手在睡得头发翘起的后脑杓上用力搔了搔。
「假设你真的是她朋友,那你更不应该见到现在的她。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但总之这里已经没有你所认识的初鹿野唯。」
「是的,我明白。」我点点头。「但我还是有事情想找唯同学问清楚,所以才会登门拜访。」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传话。」
「我想直接问她本人。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