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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梦——我暂时只能这么想。
我再度自问: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
我拼命思索,但仍想不出任何像样的假设。原因绝非只是睡眠不足,我内心深处很清楚——也就是说,我知道除非对思考的前提做出重大变更,否则无论我怎么烦恼都想不出答案。只要我不相信某件离谱的事,无论我怎么绞尽脑汁,都只会在原地打转。
但我还无法肯定那件事。在听到当事人亲口说出来之前,我不能做出结论。
我满心想去个有公共电话的地方,但我对学校附近的环境不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找得到公共电话。话说回来,校内总不会连一具公共电话都没有,也许乖乖去学校才是最好的办法。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呆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上不动。四周已经没有人影,要是再不离开这里,我就要赶不及上课的时间。
尽管心中还放不下,但我仍从道路反射镜上移开视线,走向从住宅间露出一部分身影的校舍。
明明是第一天上学,我却没有心思去想学校的事。我在充满即溶咖啡气味的教职员办公室里听级任导师交代时,也一样心不在焉。偏偏在这种时候,对方却以过度热心的口气提出各式各样的建议,例如「这个时期才要加入班上一定会很辛苦,但是大家人都很好,只要你诚恳待人一定会顺利」,或是「如果不在暑假开始前先跟大家打成一片,往后可是会很累人」等等。
级任导师是个年纪三字头后半、看起来很务实的男老师,抹发油的头发十分油亮。他姓笠井。我们开始谈话过了约五分钟,一名体格壮硕的老师走过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笠井便露出一副扫兴的表情,吩咐我在原地等一下,然后就走出办公室。
笠井离开后,我未跟任何人说一声便离开办公室,走进教职员用的洗手间。我想检查胎记是否仍然消失,满心只挂念着胎记会不会在我一个不注意时便恢复原状。毕竟一个东西消失得越容易,也就越容易恢复。
当然,结果证明这只是我杞人忧天,胎记仍然不见踪影。我往后一倒,背靠到墙上,就这么一直看着镜子。
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直盯着自己的脸看。
我事不关己地心想,这张脸也没那么糟糕嘛。
然后,我一步也离不开镜子前,应该是有了一种强迫症,觉得哪怕只是多看一秒,也要尽可能将这幅光景烙印在视网膜上。我害怕一旦撇开目光,胎记就会跑回来;担心如果不像这样一直照着镜子,先习惯「没有胎记的自己」,脑子就会去修正和现有的自我认知不一致的身体,重新制造出胎记。这样的不安始终无法离开我的脑袋。
当笠井打开洗手间的门叫我时,说不定只过了短短几分钟,也说不定过了二十分钟以上。「喂,深町。」我听到他叫我,才总算回过神来。「原来你跑来这种地方啊?我知道第一天上学会紧张,不过你突然跑掉让我很为难啊。」
别说紧张了,我连接下来要见的那些人都没放在心上,但也不想特地解释。我为擅自离开一事道歉,笠井说:「不要把事情想得太难,总会有办法的。」还激励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不记得被老师叫上讲台之后,在自我介绍时说了些什么,多半只是挑了些似曾相识的话来撑过场面。我满脑子都是消失的胎记,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从导师笠井苦涩的表情看来,我的自我介绍多半非常无味,总觉得教室里的学生们也在窃窃私语。
我给同学们的第一印象糟透了。但话说回来,我本来就不指望能和这个班级打成一片。即使因此被大家讨厌,我也不在乎。
看来胎记消失并不是我的幻觉。第一次看到我脸上胎记的人,几乎都会凝视好几秒,又或者是撇开视线,再也不和我对看,但这次没有一个学生做出这样的反应,相信他们大概只当我是个冷漠的男生。
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形式化的掌声响起后,笠井指了指最后面的空位,要我坐在那里。只有靠窗的两排课桌椅是七人,其他五排都各是六人,我的座位就是在仅有两套课桌椅的最后一横列其中之一。
我走向座位的途中,感受到和平常不同种类的视线。我不确定这单纯是对晚了三个月才出现的同班同学这种特殊人物投来的好奇视线,还是对一个连自我介绍都做不好的人投来的责难眼神。
平淡地宣布完联络事项后,早上的班会时间结束,笠井前脚刚走,第一堂课的老师就踏进教室,很快地开始上课。这位年纪二字头后半、头发以女性来说算短的英文老师,对于直到这个时节才首次出现在教室的新面孔,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我也没怎么把课堂内容听进去,一直看着纯白的笔记本思索胎记的事。围绕在自行车停车场四周的树木传来蝉鸣声。周围的同学们一律以正经的表情听课,若有不懂的地方就会露出心神不宁的表情,而把不懂的地方搞懂后就会露出高兴的表情,和我国中班上那些家伙大不相同。
一堂课转眼间便结束,来到下课时间。受到几名好奇的同学包围追问的情形并未发生,我也不找人说话,只是独自发呆。有几个人不经意地偷看我几眼,但也就只有这样。教室里的同学有一半和朋友聚在一起聊天,剩下的一半则翻开笔记本或参考书。我很想去找公共电话,但要在不熟悉的校舍内寻找,十分钟多半是不够的,我只得无可奈何地等待午休时间来临。
我不知该往哪看才好,于是望向右前方的空位。这个座位的主人似乎缺席,书桌抽屉里空空如也。椅背上用油性笔写着「1836」。这是什么数字?不可能是座号吧?
宣告下课时间结束的钟声响起,走动的学生们都赶紧回到座位上。不知道是因为昨天睡眠不足,还是精神为早上发生的奇妙现象耗损过度,第二堂课开始没多久,就有一股像是吸了水的毯子般沉甸甸的睡意涌向我。我告诉自己不能第一天上学就打瞌睡,捏住眉心拼命抗拒睡意,.但短短几分钟内,眼睑就阖了起来。
这段睡眠大约只维持二十分钟左右,我却做了个格外清晰的梦。那是有关胎记消失的梦。我在洗手间洗完脸后抬起视线,在镜子照出的脸上发现了胎记,垂头丧气地心想:「啊啊,那果然是一场梦。」
梦里的我沮丧之余,心中却也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