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穿著睡衣都能从医院逃出去,我想他一定有别的苦衷。」
「直人,你常去医院,比我们都了解里头的情况对吗?住院的感觉是什么?」我试图询问一直闷不吭声的直人。
鸭舌帽下的直人脸色凝重。
「我不会跟著你们起哄的。我能理解那个人的感受,而且他不像我还有救。如果我们打电话过去,他的家人就不会担心,也能解决医院那边的情况。可是这样做的话,又会牺牲掉那人剩下不多的自由,还有一个人度过的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啦!」
伫立在狭窄河道对面的东芝大厦灯火通明,百合鸥和首都高羽田线的高架桥,像是高档奢华的玩具,延伸至无限远处,扩展到海另一边的街道,那是座无忧无虑、如梦似幻的城市。那里也有类似赤坂先生的人存在吗?死前宁可孤独一个人。
「结果大人面对自己的人生,还不是处处妥协?不管以后面对到什么,都尽力完成吧!」淳说。
「现在要怎么办?」我盯住淳没有表情的眼神。
「烟火晚会前,那个人是自由的,但也不会放著他不管。等烟火晚会结束,我们就通知他的家人。你们觉得呢?顺利的话或许会拿到两份谢礼。阿大,你没意见吧?」
淳的脑筋动得员快,我完全对他刮目相看。从麻烦事中抽丝剥茧、衡量利害关系,最后俐落地提出解决方法。总而言之,他很聪明。但淳也因此常感到一股无人体会的寂寞感。
「了解!」直人跟阿大异口同声。
就这样,我们走回金主身边。
「后天……是东京湾烟火晚会啊!」
赤坂先生侧躺著说。我们讲起去年发现这个秘密楼梯间的事情跟烟火晚会。直人和我坐在保丽龙垫附近,淳和阿大则靠在扶手旁的墙边。赤坂先生有时候看起来很困,但重点时刻又不忘张开眼睛、适时做出回应。全新的一万块钞票,眼看就快要掉进我们的口袋。
对岸高楼群上方仍有些光亮,然而海上的天空已经一片漆黑。跟我们聊天的赤坂先生面露疲态,令直人有些担心。
「后天下午我们还会再过来,您需要什么东西吗?我们等一下就去买。」
看了看身边的保特瓶跟塑胶袋,赤坂先生开口:
「不了。我没有胃口,水也还够喝。我已经不想抽菸或喝酒了。」
「请问……我听说那种病会让身体很痛,您不要紧吗?」淳小心翼翼地问。
淳没有说出病名,关于这点我也很好奇。赤坂先生瘦归瘦,但我一点也不觉得他像在忍受病痛。他的表情呆滞,却又带著某种幸福感。
「你们不用担心。」
说著,赤坂先生把手伸进睡袍的胸前口袋。
「我身上有医院开的吗啡,一次吃一点二公克,一天吃个两次就不会痛。要是没了那种药,根本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跟你们说话。对不起,你们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好吗?我今天很开心,好久没聊到病情或遗产以外的话题了。」
我们对著躺在保丽龙垫上、眼角湿润的赤坂先生点点头,离开楼梯间。
隔天持续著热死人不偿命的天气。七月中的温度计虽然还不至于到破表的地步,早上一过九点以后,确是货真价实的烈日当空。吃完午饭,我们立刻到佃公园集合。在清澄通路上的便利商店买了饭团、凉面、冰淇淋、巧克力,还有成人杂志跟饮料,前往少有人烟的工厂。为什么能这么做?因为经费够用。
看到三包塞满东西的塑胶袋,只见赤坂先生微微一笑。
「你们买那么多东西过来也是浪费,帮我解决掉吧!」
买来的东西当中,他只喝了一罐运动饮料。虽然才刚吃完午饭,我们还是很饿,国中生永远处于饥饿状态。四个人像横扫大街小巷垃圾袋的清洁车,大口大口吃起来。这种时候,阿大是众所瞩目的焦点。嘴里塞满金枪鱼沙拉口味的饭团,一边灌进可乐,接著又是一口泡菜凉面、一口抹茶冰淇淋。阿大面前很快有座空塑胶袋跟空瓶空罐堆成的小山。赤坂先生看著我们吃,脸上的表情津津有味。看别人吃东西居然会快乐,真是怪,大概是止痛药的效果太好了吧?
一个半小时左右,我们起身准备回家。赤坂先生难掩失望表情。
「你们帮我把上面那些袋子丢了好吗?随便找个公园的垃圾桶丢就好。」
「好。」
直人率先行动,跳上几个阶梯去捡塑胶袋。袋子里有好几球哈密瓜大小、用报纸裹起来的硬块。直人提著塑胶袋回到楼梯间,我闻到一股类似夏天公厕发出来的臭味。
「抱歉,得好好谢谢你才行。」
直人害羞地笑了。
「不客气。不用给我钱喔!因为我也常住院,也会担心您想上厕所的时候该怎么办。您的身体还好吗?」
「我没事。最近什么也没吃,体重越来越轻了。再过不久,大概会被风吹走吧……」赤坂先生望向楼梯间扶手对面的辽阔天空。「总觉得自己能飘在那样的天空里呀!」
说著,赤坂先生对我们微笑。也许是臭氧层破洞、紫外线变多,又或者亚热带的气候本来就是这样,这段时间里,东京夏季的天空,像极了南边度假胜地拍摄的广告场景,是不合杂质的蓝。我看看赤坂先生,又看看天空。无法理解为什么天上的蓝会使人流泪,但直人的反应比我还要直接。他低头看著自己身上的黑色长袖T恤,流下了眼泪。
「不要这样说,还要……」
我知道直人接下来想说什么,他希望赤坂先生要更坚强地活下去。直人才说出几个字,似乎立刻发觉那样说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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