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来临前的一个礼拜,天气像是失调的恒温器般异常炎热。温度每天在三十三度到三十五度之间,居高不下。月岛身为浮在东京湾的一块填海地,毫无疑问、百分之百不是柏油路就是水泥地,所以炙热的感受更加明显。
我们是平底锅上的爆米花,为了寻找一丝丝凉意,骑著脚踏车在月岛街头穿梭。尚未适应酷热天气的身体,即便不像阿大那么臃肿,但身上还是会油腻腻的。
然而今年的情况有些转变。一到夏天总像只被卡车辗过的猫、彻底向炎热天气举白旗的淳,看起来特别有精神。每次我们扯些无聊笑话,永远用再冷淡不过的口吻戳破残忍现实的淳,现在却在佃大桥上说什么「夏天的夕阳好漂亮」之类的话,当场让我、直人还有阿大傻眼。淳靠在沾了一些灰尘的栏杆旁,仰望耸立于佃岛的高楼。眼镜镜片映照出塔上玻璃透出的部分灯光,以及玫瑰色玻璃上的阴惨天空。阵阵海风吹得淳的浏海微微飘动,剩下的三个人什么话也没说,望著夏天傍晚千变万化的云朵。
回想起来,他理所当然会出现那样的举动,毕竟那是十四岁的淳,刚开始萌芽的崭新恋情。无论晴天雨天、乌云密布,甚至半空中掉下腐烂的死鱼,他都会觉得很美。我想各位看了之后,肯定跟淳有一样的想法。
「腐烂的鱼好美啊!」
所以,这次来聊聊淳的恋情吧。其中的过程有些闪闪发光,有些臭气冲天,综合起来真像一条美丽又腐烂的鱼。
不过,爱情好像就是那么回事。
那天,我们四个人待在月岛区民活动中心一楼大厅,而不是三楼图书馆。一楼往里头走就是区公所,大厅里摆著一组沙发和好大一台电视。室内的冷气开得很强,好几个无所事事的老人整天坐在电视机前面消磨时间。
至于为什么不在图书馆而跑到大厅来,那是因为图书馆不能用手机。淳不知所以然地硬是要待在可以接电话的地方。坐在区公所里特有的黑色塑胶沙发,四个人像躲进冷冻库避难的企鹅,轻松愉快地瘫在座位上,一面观看电视介绍中央区的观光名胜节目,大概就是浅渍市(注6)、十返舍一九(注7)的墓碑,还有水神祭之类的活动或地点。看电视的时候,只见淳拿著手机开开关关,再不然就是使用所向无敌的拇指快速输入传简讯(淳拇指的动作只比光速慢一点点)。如果对方回传讯息,就站起来走到有点远的柱子旁边专心盯著手机萤幕。
这几个动作重复了好几次,时间也已经来到下午四点多。突然,从淳的手机流出由「爱之歌」电影主题曲改编、充满和弦音色的铃声。淳说他最近借了这部电影回家看,觉得不错。他瞥了萤幕一眼又跳了起来,手机凑进耳边,快步走向白色磁砖柱子。阿大目送著淳瘦瘦的身影。
「你们会不会觉得淳这小子最近怪怪的啊?」
直人甩甩已经接近一半都是银色的头发表示同意,他患有早衰症。
「嗯,我有同感。老是心不在焉,很怪。」
「该不会瞒著我们什么吧?」
「肯定是女人。」阿大说话从不拖泥带水。他面无表情地看著电视继续。「要不要问问看?虽然搞不清楚是怎样的女人,他也不应该瞒著啊。我们之间怎么能有秘密。」
阿大像听到冷笑话地咧嘴一笑,直人则有些坐立难安。
「我想淳等到事情顺利,一定会告诉我们。」
我站起来伸伸懒腰,有种全身充满干劲的感觉。
「我们瞒著淳去调查那个人的事情怎么样?反正现在很无聊,对吧?」我对瘫在沙发上的两个人说。
彷佛石头丢进平静的水面,阿大的表情开始变化。
「听起来很刺激,满有趣的嘛,走吧!」
我点点头,两个人的视线移到直人身上。他似乎很犹豫,用细小的声音回答:
「如果淳跟对方不顺利的话……」
淳刚好回来了。他依序看过我们的脸,开口说话:
「你们在讲什么啦,一定又是没搞头的计画吧?抱歉我要先走了,家里有急事。」
「可是,淳……」
直人话说到一半,阿大慌忙插嘴。
「没关系没关系,有事就快走,你们家的人在等吧?」
阿大不怀好意地笑著,并且用手肘顶了直人的肚子一下。看来爱情是一种绝症。平常这么做作的举动,绝对逃不过淳的眼睛,但现在的他只顾著道歉。
「真的对不起。那我先闪了。」
伸出右手向我们告别,淳迅速转身离去。直到psychedelic图案的T恤跨出玻璃自动门越走越远,按捺不住的三个人,在安静的区民活动中心的大厅狂奔。
初夏午后四点炙热依旧。太阳丝毫没从天空正上方移开。趁著淳去牵车的时候,我们三个人站在大厅左右开启的自动门不远处,这里已没有强劲冷气吹送、彷佛热过头的玻璃温室。早已汗流浃背的阿大,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著额头。
「希望淳不要去太远的地方。在这种天气下骑车,我大概能减掉一半的体重吧!」
「刚才淳不是说要回家吗?」直人还是一副困扰的样子。
我蹲下来,往满是灰尘的玻璃门偷看。
「一定是骗人的。哪个国中生因为玩到一半被迫回家,还会那么开心?淳绝对是跟刚才打电话给他的人见面。」
淳跨上红色脚踏车,往清澄通骑去。我们牵出各自的脚踏车,等绿灯一亮,加速往前追赶。
骑过十字路口,淳沿著一排梧桐行道树骑向西仲通。这个时候,各家文字烧店忙著开店。淳的家是派出所拐角再过去的地方,他却没有转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