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回各自的背包,往病房前进。等候电梯的大厅旁边是一排沙发,看似有力无气的人坐在上面,像一座座孤单的岛。走廊上还有一道玻璃自动门,装在天花板上的监视器来回移动著,阿大对著镜头,笑嘻嘻地挥挥手。
走廊两侧都是病房,我们边走边确定门上的号码;这家医院为了维护病人的隐私,清一色是单人房,直人住的七一二号,就在右侧里面数来第二间。拉门上有个圆形小窗户,我们依序往里面看了一下,不过病床旁边围著一圈帘子,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我代表大家敲了敲门。
「请进。」
里面传来直人妈妈的声音。
「打扰了。」
走进病房,直人妈妈便把帘子拉开。白色病床上,穿横条纹睡衣的直人对著我们微笑。中分的头发里面,好像覆盖著白色的网子,白了一大半。那不是染发,而是真的白头发。我们看到直人脖子上的皱纹,吓了一跳。好像戴著好几十条项炼,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衣领附近的皮肤,余我们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全是皱纹的脸上,只有眼神露出和我们相同的不安,那是一双幼稚国中生才有的眼神。
「直人,你还好吧?今天我们带了好东西给你耶!」
阿大对直人使了个眼色。直人妈妈拿出冰箱里装有鸟龙茶的凉水壶,将饮料倒进纸杯。
「你们今天在这里好好陪陪直人吧,他好像很寂寞。」
「好,我们会的。」三个人当中成绩最好、也最得直人妈妈喜爱的淳,开朗地回答。
直人催促地说:「妈,他们难得来看我,你快点出去啦!」
他说话的语气不太耐烦,但直人妈妈也只是边点头边说好,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包包。离开前,她回头看著直人。
「我就在电梯旁边的沙发。淳,你们等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
围在床边的我们点点头。直人妈妈走出病房,木头拉门缓缓阖上。直人没有看著任何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你们不用勉强过来啊,我只是住院做检查而已。」
「可是班上的联络网说,你是突然昏倒被途进医院的耶!」
说著,阿大抢走我的话。
「你不是因为打太多次才贫血的喔?早衰症这个病名好怪。」
「阿大不管什么事情,都会联想到色情跟吃的东西身上。」
淳不耐烦地说。直人的早衰症跟早泄无关,而是提早衰老,一种比普通人还要容易变老的病。他头上的自发,脸上和四肢的皱纹,肇因全是早衰症。不过,变老的只有身体,他的心情应该还是跟我们这群国中生一样。在学校里,偶尔会看到他带著微笑,用很温柔的眼神看著我们或班上的女生。那种时候,我总觉得直人比我们大了好几岁,但我一直告诉自己,想太多了。
直人的举动证明我在多想。他接过阿大递给他的街头写奠集,饥渴地盯著照片上女孩的小麦色皮肤,以及身上的橘色胸罩与超短热裤。
淳挖苦地说:「你再这样看下去,杂志上都要烧出一个洞来了。」
「太久没看了嘛!医院无聊死了。」
直人仔细观赏三本杂志,我们负责说些在班上发生的蠢事。谁跟谁在一起啦,隔壁班负责借还书的女生,胸部异于常人地大之类。直人把清凉杂志塞进床垫下。
「阿大带来的东西最具可看性,第二名是哲郎,再来是淳。对不起啦,我不喜欢外国妞。」
直人挥了挥皱巴巴的手。淳看起来很不服气,彷佛在感叹他高尚的品味,居然得不到我们这些小鬼欣赏。
「你就是喜欢辣妹吧?上次跟你借来看的录影带,里面的女生也是穿水手服。话说回来,你的生日快到了耶。」
「嗯,三月二十八日,下个星期六。好惨,今年办不成庆生会了。医生说我还不能出院。」
直人望著窗外的梧桐树。树皮剥落得很严重,露出白色的树枝;除了刚发芽不久的叶子,只剩下几片枯黄的树叶。没人说话。去年直人生日的主题是睡衣派对,地点在他家Skylight Tower三十四楼。好像也因为直人的病,他的双亲特地为他举办了一个很盛大的庆生会,四个人玩到通宵。我还记得大家临时决定出去,在睡衣外面加了一件外套,骑著脚踏车在黑暗的巷子里晃来晃去。横越清澄通,跨过黎明桥,目的地是晴海码头。春天早晨的空气像是咬在口中的薄荷口香糖。漂浮著黑色污油的东京湾上空,眼看乌云密布的天气就快放晴,我们跨坐在并列的脚踏车上,看著远方。
四个人首次一起迎接朝阳。一年过后,直人身上的皱纹越来越多,我们还在玩国中生的低级把戏。
阿大弹了弹手指。
「想要什么礼物啊?什么都可以喔,我们会想办法弄到的。」
直人有气无力地回答:「没有耶!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到手,我爸妈都已经买给我了。」
「欧巴桑用的除皱霜、黑色假发,还是老人用的纸尿裤咧?」
淳一说完,我们四个人都笑了。因为直人的病,是我们常挂在嘴上的笑话。
「就是要不知道礼物内容才好玩啊。什么都好,反正也得不到真正想到的东西。」直人看著床上说。
如果我们三个人可以各挪出三分之一的年轻送给他,那就好了。如此一来,我能早日脱离国中生的样子,不用听大人说教,更不用当某人的学生。
「好啦,我会好好想想该送你什么东西,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喔。」
阿大拍胸口保证。他的胸部像是电视里游泳比赛的巨乳女孩,晃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