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淡淡青霉。

  他以仍在发颤的手指将起司送入口中。地下水润泽过的舌尖上放着帕西勒,他轻轻咬下。

  香味在舌尖扩散。那是满溢着岛上森林中阳光的香气。独特细致的美味在他的舌尖、在他的喉眬、在他的口腔里跳跃。那是凉介从未尝过的浓郁芳香。香味在他口中绽放,轻巧地滑过鼻腔。

  在那馥郁的香气中,凉介看见花代的脸,紧接着浮现蹦蹦跳跳的培诺和吉门老师濡湿的双瞳,然后是登志男的邮包;桥叔、立川和薰的脸以及他们所说过的话语,在他眼前逐一浮现又消逝;接着是和母亲四处流离的那些日子,以及父亲模糊的笑脸。

  凉介闭上眼睛,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正在哭泣。

  斑斑悄悄靠近,用身体磨蹭着凉介。

  凉介紧紧抱住斑斑。

  月亮升到头顶正上方时,凉介已经准备就绪。

  大概是因为台风来袭时强风吹进洞门内,把排列在渡板上的帕西勒给吹落了,船底还有很多帕西勒。他花了一些时间,取了洞门内的地下水润了润喉咙,细细品尝帕西勒。

  月光意外地明亮,让他能像在白天一样行动自如。凉介收集了十几个被打上岸的保特瓶,把这些瓶子都装满地下水。他还找到了适合遮阳的大塑胶罩,连同背包一起放到船上。为了确保接下来他要采取的行动即使需要花费两、三天也不会让斑斑饿肚子,他在海岸摘取大量斑斑食用的野草,然后将野草塞进渡板下方。

  浪涛已经平息。月光皎洁的夜晚,风平浪静。凉介抱起斑斑,将它放到船中央,然后将身体靠在船上,推动被岩石抵住的船,让船回到地下水流中。

  船身碰撞着岩石及小石头往前进,斑斑虽然啼叫了一声,却没有企图跳出船外。凉介推着船尾,和船一起迎向大海。

  途中有两次遭遇大浪翻搅,溅了满船水花。不过,船头一触及海面时,脚踩着岩堆的凉介立即翻身跳进船尾。斑斑没有啼叫,用力蹬着脚蹄在船上踏稳。凉介在渡板上坐了下来,双手握桨,划进海里。

  凉介拼命地划着船桨,让船远离海岸。船左右摇晃穿过岩礁带,很快便远离落石砌成的船埠。在月光照耀下,洞门的石佛每一尊都清晰可见,仿佛在为凉介及斑斑送行。而过去曾在洞窟内丧命的往生者也仿佛在为搭乘死人船的两条生命送行,祝福他们逃过一劫。

  然而,由于背对着船头划桨,凉介没有余裕沉浸在这样的思绪里。一旦触礁就完了。凉介紧握船桨,每划一次,就回头确认前方的状况。

  「只要这回没死,我们就能活下去!」

  凉介以坚定的声音,告诉他船上的伙伴。

  然后他继续划着,继续往前划,不断往前划。

  通过最后的岩礁、终于来到不必担心触礁的海面时,船似乎乘上从岛的南侧环绕而来的海潮。每一次船桨拨入水中,就看到清楚留下的磷光。几亿夜光藻也跟着一起流动。

  凉介调整呼吸,慢慢划着船桨。

  岛上的断崖耸立在他眼前。断崖的轮廓浮现在星空中,月光栖宿在岩场及树丛间,发出朦胧的光辉。

  船乘着海潮,不需划桨也渐渐离安布里岛愈来愈远。

  他必须在哪个地方改变方向才行。沿着岛的周围绕行半圈后离开潮境,接着就必须把船朝向西北方划过去。恋垣岛位于再往前行更遥远的一方。

  斑斑突然把脸偎近握着船桨的凉介。

  凉介一轻抚它的背,它便用鼻子推过来。

  你若是听得懂……凉介正想这么说,却立刻推翻这个想法。不,斑斑一切都懂。

  潮水中似乎有小鱼的鱼群浮游,可能海水中层有大型鱼正在追捕它们吧,小鱼偶尔会溅起浪花群起逃走。夜光藻映照出鱼群的形影,形成一条闪烁着蓝白光的带子横过海面。

  在这场骚动中,凉介再次感觉听到什么人的声音,如同暴风雨时,他在安布里岳山腰听见的声音。

  那不是什么言语,但却像是在某处和父亲的记忆连结在一起的声响,又仿若所有的生命在发生转变之际,迎接新生的风声。

  凉介慢慢划着船桨。

  整个岛仿佛飘浮在夜空之中。他们大概已经航行得相当远了吧?

  桥叔曾经向他转述过一句话,凉介发出声音,将它说出口。那是凉介出生时,父亲对着他说的话。

  「另一个世界,诞生了。」

  凉介停下手中的桨,从渡板下方拿出一个帕西勒,放进口中。岛上森林的芳香在口中扩散。

  斑斑坐在船的中央,凝视着远去的安布里岛。

  夜空中高挂着一轮明月。虽然月光太过明亮让银河显得有些稀薄,但仍看得见。

  差不多该改变船的方向了。

  凉介重振精神,握住船桨。每一次拨桨时,夜光藻便闪闪发光.,船航行所留下的痕迹,犹如无数的生命之火,发出晶亮的光芒。

  注1:意大利的假面喜剧(commedia dell'atre)(十六世纪末流行于意大利的喜剧)中的经典丑角。阿莱基诺(Arlecchino)是剧中服侍二主的仆人。

  注2:蒸馏酒的一种,以米、麦、芋头、甘藷、黑糖等原料经酒精发酵后蒸馏而成。因酒精浓度高、价格便宜,在日本相当受到男性欢迎。

  注3:「落语」是日本传统表演艺术,类似单口相声。「一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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