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凌晨1时的巧克力约定 塑形&第二次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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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弘基不时做梦。

  那是他去法国之后经常做的梦。梦境有颜色,也有气味,十分生动。醒来的时候,手掌上好像仍然残留著那份感觉,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虽然这个梦已经做过好几次了,却始终无法习惯。

  梦境中,他在打人。用力握紧拳头,扭著上半身,手臂向后拉。于是,对方的眼中就会亮起灯火。慌乱、恐惧、愤怒、悲伤、绝望,通常都是这些情感。但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拳头挥向对方。对不起,但是,我只能这么做。

  如果一拳不够,就继续举起拳头。要让对方感受到彻底的疼痛和恐惧。梦中的他深信这才是重点。

  然而,他也同时感到疑惑。我在干什么?这种人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到底有没有尽头?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虽然他感到厌烦不已,但还是挥出拳头。我已经累了,可不可以结束了?真是够了。怎样才能摆脱这种生活?然后,他又挥出拳头。到头来,除了挥拳以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心头的怒火不断累积。他在内心累积挥拳需要的怒气,然后再度向他人挥拳。

  每次梦到这里就醒了。他在柔软的床上喘著粗气:心脏跳得像在打鼓,他想要呕吐。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种奇妙的感觉支配著他,他好像被人追赶,又好像在逃避,不知不觉又握紧了拳头。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发现,原来只是在做梦。

  喔,原来又是那个梦。弘基用自己的方式理解这个梦境的意义。那是自己的另一个人生。如果人生中没有遇见美和子,就会有那样的未来。弘基曾经以为,像自己这种人,唯一的生活方式就是夺走幸福的人所拥有的东西。如果没有遇见美和子,也许至今仍然这么认为,至今仍然在欺骗、抢夺、打架,每天过著在死巷内打转的生活。

  但是,弘基遇见了美和子。这是现实,眼前就是遇见美和子后的未来。因为美和子的关系,他的人生发生了巨大改变,和原本描绘的未来大不相同。

  追随美和子出国后,弘基不曾再回去从小长大的地方。一方面是他的父母去投靠了母亲的娘家。父亲工作的工厂倒闭后,没有固定工作的父母离乡背井,想要寻找新天地。于是,他们回到了母亲的娘家,但对弘基来说,那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对从小长大的环境并没有眷恋。那里很脏乱。夏天的时候,只要走出车站,就有阵阵异味扑鼻。整个地区没落之后,曾经有过很多不愉快的回忆。即使如此,那里仍然是弘基的故乡。父母居住的乡村虽然风景宜人,但他还是无法产生亲近感。

  对父母来说,搬回老家是不错的选择。母亲回到老家后,明显变得开朗,父亲似乎也很适应乡村生活,饮酒量大为减少,把檐廊外的家庭菜园照顾得很好,夏天的时候,收成的蔬菜多到可以拿去卖了。母亲说这些事时,总是眉开眼笑。弘基觉得很有父亲的风格。父亲认真耿直,手很灵巧,如同他幼年时看到父亲在工厂工作的样子,听母亲说,父亲正在学种小麦,打算租附近的农田,开始大量种植。

  「他听人说,面包的味道会因为小麦而改变,所以,他还没有开始种,就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会种出优质的小麦。」

  太好了。弘基忍不住想。当初遇见美和子,深受美和子吸引,才会追随著她离开日本,为了接近她而踏上了面包师之路。他深信所有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正确路标。

  三年前,他才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

  「我在杂志上看到你,知道你回日本了。」

  当时,一个以前混在一起的旧友打电话到他工作的地方。自从他出国之后,就和这些旧友失去联络。弘基离开日本时,大家说好要保持联络,但弘基的手机多次遭窃,遗失了他们的电话号码,那些旧友也没有再打电话找他。弘基不时想到他们,但这些牵挂也在忙碌的日子中渐渐消失。而且,他很乐观地想,总有一天会见面的。

  没想到那位旧友打电话给弘基,是通知他其中一位朋友去世的消息。

  「下个月要办三周年的法事,既然你在日本,可不可以去参加?」

  弘基立刻想起死去朋友的脸。弘基去法国时,他曾经拿出一半打工的钱给弘基作为旅费。当时,他笑著说,「弘基,我觉得你超不像做面包的。」但还是把皱巴巴的钱塞进弘基手里。「等你学成之后,记得请我吃面包。我很喜欢吃可颂面包。」然而,他死了。他来不及吃弘基的面包,甚至来不及过完二十岁的生日,所以,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弘基最先学会的就是可颂面包。

  虽然朋友说他是因病身亡,但弘基并不相信,所以忍不住反问:「啊?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生什么病?」旧友用没有温度的声音很乾脆地回答:「我也不清楚事实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爸妈说是生病,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他父母为他办了丧事,还打算办三周年的法事,他算是幸运的。」

  弘基突然感到很遥远,但又觉得好熟悉。

  喔,对啊,没错,以前,我生活在那样的世界。

  弘基去参加法事时,更加认清了现实。以前的旧友几乎都离开了老家,之前打电话给他的旧友目前也在大阪。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所以我逃到大阪。我以为风波已经平息,最近不时回来,但好像还是有点危险。」

  「你到底干了什么?」弘基问。他无力地笑了笑说:「一点小事啦。」「一点小事怎么可能逃去大阪?」「笨蛋,因为我胆小啊。」「你胆小?我第一次听说。」「那你就记住,如果不是我胆小怕事,恐怕早就完蛋了。」弘基和他笑著聊了这些事,尽可能淡淡地笑著。这种事一点都笑不出来。虽然弘基心里这么想,但还是只能笑。当年一起玩的旧友不是在跑路,就是下落不明,或是已经离开人世。

  分手时,那位旧友一脸疲惫的笑容,用力拍著弘基的胸口说:

  「你要好好加油,因为你是我们的希望之星。」

  「你在胡说什么啊。」弘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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