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光醉琉璃的香林坊,经过随处即可见到醉汉的片町,便来到了架设在犀川上无比威严的铁桥的一端。虽说离开繁华街也没有多少距离,但一来到这里街道的氛围就变得潮湿且暗淡。我决定沿着犀川的边上去走走。在齐腰高度的提防与各种放下帘布的居酒屋小店之间的小道上,我拖着缓慢的步伐走着。
和白天用自行车骑过的浅野川的河边一样,犀川河面上的风也是毫无阻挡的在岸边肆虐。从上流而来的风直接将风衣掀起。天黑以后,吹来的风就像是要刮开皮肤般的冰冷,但这份寒意却反而让我现在的情绪冷静了下来。
诹访希……。竟然还活着。
在被这个事实突如其来的冲击到的那个河畔公园里,我除了表现出像是受到了无比的打击之外,可以说什么事也没有做成。剩下一个人之后,我的思绪才终于能够沉淀下来。是寒风让我冷静了下来,于是现在的我才好不容易的终于找回了一些自我。
即使是最后一次也好,我是多么的想要见到那个还活着的、还动着的她。即使是最后一遍也好,我是多么的想要再次听到那沙哑的声音。自从希死了之后,我是多么的期盼着这些啊。在几欲焚身般狂烈的思绪终于能够得以平息下来转而成了放弃之后,我终于放开了手中那紧握着的花瓣。但这一切竟然就在此刻给我实现了。
然而这个希,并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希。
她成长了。我那边的世界里,希的时间永远的停止在了中学两年级的时候。而这里的希已经是高一了。这里的差别,光从外表上来说就已经是大的惊人了。并不光指服装之类的。在我心里,初中二年级的她还只是一个女孩,但和刚才我所遇到的希相比较的话,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蜕化成一个少女了。……但,就光是这些也有着某些细微的差别。‘存在’的本质不同。可以这么说。
在几乎是一片漆黑的道路的前方,慢慢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浮现了出来。我晃晃悠悠的走近一看,一座像是蹲立着的小小的诗碑树立在那里。原来是室生犀星【注:室生犀星,日本诗人、小说家。本名照道,别号鱼眠洞。】的碑啊。从下方发出的灯源打在诗碑上,于是碑壁上便留下了像是幽灵般的影子。美也好、智慧也好,和这些崇尚的东西相距甚远的我,当然对诗词之类的也是毫无了解。但即使如此,至少对于犀星最有名的诗中的一节我还是知道的。而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回想起这些,不禁可以说是颇具讽刺意味的短语。
故乡是遥想中之物
于此悲叹哀歌之物
如是好矣
即在异土沦落为荒讨之人
此地亦无我的归处
像这样一位能够特意为他在河边立碑的名人,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而留下这首诗的,我不从得知。但是,如果说所谓的‘故乡’指的是我原来的世界的话,那个没有希的世界、父母之间互相监视着的世界,我到底想不想要回去呢?还是说,就算让我变成一个真正的乞讨者,也一定要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呢。
不仅是因为有希在的关系。还有诸如印第安首饰店的事、辰川食堂里那位老爷爷的缘故。……还有这个家的缘故。
关于【找寻不同点】,看来是能找出很多。
我横眼看了一下已经浸入黑暗中的犀川的河水,此时此刻我心中所怀揣的并不是和希再会的喜悦之情。闭上眼、我轻轻的倚靠在河岸的堤防上。
“……了我……”
啊,果然好冷啊。回去吧。
回过身,却看到结城文香正站在那里。
“结城?”
在这样意外的突袭之下,我的这般丢人的举止被一览无余。我用手轻轻的摸了摸脸颊,勉强的能够做出一张笑脸。
“真是好巧啊。”
但是文香却对我的这番话语,以一种如果把它当做是礼貌般回敬的笑容就显得太过单薄的微笑予以回应。
“能在这种地方碰面,不是什么碰巧。”
时间是夜里、地点则是在犀川沿岸阴暗且无人烟的小道上。不用她说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偶遇。但,
“那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我一直在跟着你。晚上到片町来我还是第一次。”
一边说着,文香踱着步子慢慢的向我靠近。她的胸前抱着一个黑色的相机包。不管是被跟踪的愤怒、还是那副丢人的模样被一览无余的羞耻感,现在都暂且被困惑这一情感所压制着。
“从河畔公园那里,一直跟到现在?”
“不是的,因为嵯峨野君所骑的自行车是租赁店里的,所以一开始就在租赁店附件那里等着。然后从那里开始,就一直跟着。”
“为什么要跟着我?”
文香在距离我认为已经是相当靠近的地方依然没有停下她的脚步。可以说就在‘眼皮底下’这样的一个距离下靠近后,从她的脸上并未浮现出可称之为表情的表情,便直截了当的说道,
“因为对你,有兴趣。”
从相机包的阴影处,出现了一个差不多手掌大小的银色的物体。这是一个有着漆黑色镜头的,数码相机。文香像是很疼爱似得抚摸着它。
“我吧……,特别喜欢照相。尤其是,对人物的特写,特别感兴趣。”
“……是这样啊。”
这一点,我倒是并不知情。
还是说,这一点也是这个世界独有的不同点吗?
一边看着相机一边抚摸着它的文香,只是将视线稍稍的上抬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