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伪造文件……在下可以直言它是伪造吗?」
「可以,您直说无妨。」
「那位代书深感认同客人想制作这种文件的目的,决定助其一臂之力。但若说制作伪造文件是为了助人或是改革时局,这就夸大了点。」
老者用他那双小眼紧盯着笙之介。
「您是指从伪造文书的用途中看出正面的意义吧?」
「没错。但虽说是正面的意义,可是仅对委托的客人有正面意义。」
至于另外一种情况——这次老者眯起单眼。
「那名代书完全没这种热情,而且他很清楚稍有闪失将惹祸上身,但他觉得有趣。」
「觉得有趣?」
「就算只是一封情书,只要伪造并善加利用,便可能引发轩然大波,之后的纷扰不难预见。尽管如此,对方还刻意沾惹此事,足见他是怪人。」
换言之,只因为有趣。
「不过是区区一名承接工作的代书,那名客人想必不会一一报告伪造的文件造成什么后果。那位代书应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光是猜想他亲手创造的伪造文件后来怎么被人运用,他就暗自窃喜。他想必是心肠歹毒、愤世嫉俗的人,世上倒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笙之介细细思索这番话,「反过来看,尽管客人一再叮嘱这份文件事关重大,绝不能泄露,要是违背约定,包准小命不保,但这位代书听了反而觉得有趣,会不会有这样的人呢?」
穿十德的老代书嘴角轻扬。「应该有。在如此重大的事件中参一角就更有趣了。」
因为这种生活实在很乏味——老代书说。
「别看我这样,我曾经是某藩的御医。如今怀才不遇,流落江户,以代书为业,勉强糊口。从事这项生意的人大多和我有一样的遭遇。吃饭睡,睡饱吃,每天过同样生活,在一点一滴耗损生命的日子里,突然有人威胁说『要是敢背叛的话,包你小命不保』,那是多么热血沸腾的乐事啊。」
应该会喜出望外地接下这项委托——老者目光炯炯,露齿而笑,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这线索与笙之介要找的代书无关。不过,听闻老者一席话并非毫无助益。他重新想起父亲及古桥家的事,给了他重新思考此事的机会。
——每个人似乎都怀才不遇。
那位年轻代书、担任过御医的老代书,单就吃饱睡、睡饱吃这点来看,目前的生活尚能满足,但他们内心空虚。仿佛心灵出现裂痕,渗入寒风。
生来就没有家名的町人光拥有一技之长便觉得万幸,对他们来说,代书这种想法委实荒诞。然而,对曾经拥有「家名」、有侍奉的主君、有需要保护的人、自己曾受他们保护的笙之介而言,隐约看出他们心中的裂痕。他仿佛感受到同样的寒风。
如今的笙之介并非被逐出捣根藩,但只是形式上没有罢了。他回到藩国也没有容身之所,母亲和大哥应该不会开心地迎接他。母亲里江在笙之介启程离藩时,中了坂崎重秀的花言巧语,勉励笙之介前往江户,为振兴古桥家好好努力,不知道她现在心里又怎么想。里江过年后便没再捎信,而且还接受陷害父亲的同党——波野千的馈赠,过着优渥的生活。
笙之介肩负的重大使命是找出伪造文件的代书。这关系着捣根藩下一代的安泰与祥和,同时能为父亲雪恨,洗刷污名。但安于目前生活的里江对这件事一无所悉,而朝着功成名就的目标迈进的大哥胜之介也许早忘了他窝囊的弟弟。
捣根藩内如果结党营派,互相牵制,那一直希望飞黄腾达的胜之介早晚得选边站。他现在也许加入其中一方。胜之介完全不知情笙之介知道的内幕,他加入的一方或许是陷害父亲的党派。台面上藩内对他大哥的处分相当松,他一旦加入相信的党派,应该会以他刚直的个性全力效忠。
笙之介许下承诺,他在和香完成和田屋的起绘前会固定来指导,因此他持续到和田屋报到,但心早已不在此,思绪动不动飘往他处,有时和香说话也没在听。虽然他想办法掩饰,没让和香起疑,但还是觉得很没面子。
终于结束实地勘查和草图,他们开始画起绘的设计图。
就像先前制作川扇的起绘,要选择哪个季节、壁龛里要摆什么装饰、什么地方配置谁的纸人,他决定这些琐事(同时也是乐趣所在)等还是白纸的和田屋组装好再思考。这天,他为了绘制全新的设计图又向阿秀借来长尺,来到和田屋一看,和香在平时待的包厢哭红双眼。
笙之介心底一凉。继阿金之后换和香落泪,他怀疑又是他造成的。这种念头或许有点往脸上贴金,但既然阿金有机会透过长屋的住户阿秀得知和田屋的事,引发骚动,那就算有人对和香或津多说些什么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和香见笙之介一脸怯缩,毫不遮掩她哭肿的双眼,直接说道:「我和我娘吵架了。」
笙之介当真松一大口气。「到底为了什么事吵架?」
和香噘起嘴。「我不能说。」
「是,我的确不该问这个问题。」
「不,正因为和您有关系,我才不能说。」
好不容易才松口气,这下根本连喘口气的机会也没有。
「和、和我会有什么关系?」
和香又说了一句「我不能说」。「我要是随便说出此事,会害您心绪纷乱。」
现在明明就乱成一团了。
「和香小姐,你这样是吊人胃口。我反而静不下来。」
「古桥先生。」和香很不自在地搓着手指。「您不是提过善于模仿别人笔迹的代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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