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话 落樱缤纷

  既然他都恢复到这种程度了,就不能再继续躺着,得试着行走。在玄庵大夫的命令下,笙之介每天都会有几次到这座庭院;有时也会在环绕庭院的外廊上来回行走。

  在秋雨淋湿庭院枫树的某日,和田屋的人告诉他客人来访,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治兵卫,没想到是富勘,他一如平时地披着那件衣绳特长的短外罩。虽然治兵卫说富勘「从事这种生意」,不过,富勘此时一本正经地问候他,浑身散发出宛如大地主般的威仪,不像一般管理人。

  「我今日以双重代理人的身分前来。」我是村田屋的代理人,而村田屋又是东谷大人的代理人,所以是双重代理人——富勘说。「治兵卫先生说要亲口告诉你这件事,他觉得很痛苦,由我代替他前来。」

  为了避开饱含雨气的冷风,笙之介关上纸门,与富勘迎面而坐。

  「今天早上,化名押込御免郎的醉鬼代书浮尸出现在大川的百本杭旁。他被人一刀从肩膀斜砍而下,就此毙命。听说怀里的钱包遗失,可能是路上遭遇斩人试刀。」

  富勘像在安慰笙之介般,眼神转为柔和。

  「……抱歉,这样双方才能接受。东谷大人要我这样对你说。」

  这样双方才能接受吗?

  「我听得懂这句话。笙先生,你应该听得懂吧?」

  「是的。」笙之介应道。

  「不过,接下来的传话,我就完全听不懂了。」富勘来段开场白,接着背诵般地说。「井藤家的一家之主因病隐退。小野内藏助遭免职,已离开藩国。」

  笙之介颔首。

  「波野千与藩外商人有不当的金钱往来,此事遭人揭发,没收其财产,并放逐他处。」

  将大哥胜之介当走狗的那班人,在坂崎重秀与城代家老今坂源右卫门的问罪下屈服,以此作为对外公开的说词,牺牲一起推动这项阴谋的共犯。不过东谷他们也牺牲了押込御免郎这位人证。他们取其性命,封住他的口,让他从世上消失。

  ——最后,那个人还是被除去了。

  当初在「利根以」道别时,东谷就像在提醒问笙之介——你还有话想问那个男人吗?还有话想对他说吗?当时东谷心中应该早拟好这样的腹案。他早看出这样双方才能取得妥协。

  笙之介低头望着地面,不发一语,富勘也静默无言。不久,富勘恢复原本的口吻说道:「我代理人的工作到此结束,我今天前来还有另外一件要事。我带来了一位客人。」

  富勘抬起手轻拍几下。

  「津多小姐,请带客人进来。」

  只听见津多朗声应道「是」,打开拉门。这位身材高大的女侍背后走出一人……

  「老师!」

  那人是月祥馆的佐伯老师,阿添也陪在一旁。两人一身旅装。

  「好久不见。」老师道。「这些时日你在江户学了些什么,说来听听吧。」

  问候完毕,阿添离去,富勘也恭敬地退向房内角落,笙之介与老师两人聊起来。佐伯老师说,他在半个月前辞去藩儒的职务,正在安排迁回江户的事宜。

  「我对藩内的事了解不深。虽然不清楚城内究竟发生何事,不过黑田大人私下建议我隐退,我也接受他的建议。他要我辞去月祥馆馆主的职位,以黑田家儒者的身分悠哉地过下半生,这提议听起来不错,不过就我来说,捣根藩算是异乡。我想趁这个机会返回江户。」

  不管老师去哪,阿添婆婆都在一旁。

  「对了,笙之介,你现在可是气色不错的鬼魂呢。」

  「咦?」

  「我听说你死在江户了。江户留守居坂崎大人正式接获这样的通报。」

  佐伯老师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但埋在他皱纹底下的那对细眼却满含笑意。他身后极力保持面无表情的富勘忍俊不禁地嘴角轻扬。

  「这……我为什么已经死了呢?」

  「说来不幸,听说你与兄长决斗。古桥家在不幸的情况下失去家主宗左右卫门大人,而原本就感情不睦的两兄弟变得更加水火不容。大哥找上逃往江户的弟弟,最后两人展开决斗。」

  此话不假,但也不全然是真。

  「那么我大哥呢?」

  「听说是逃走了。」

  没错。消失在黑夜中。

  「不知道他现在人在何方。他顺利杀了弟弟,不知道此时是满足,还是后悔。」

  「老师。」

  「弟弟既然死了,就不再是哥哥的敌人。死过一次的人,谁也无法再杀第二次。」

  所以你就当自己死了吧。老师这番话透露出坂崎重秀欲传达的口信。

  「听说古桥兄弟的母亲削发为尼,为亡夫与次男笙之介祈冥福,同时担忧长男胜之介的安危,过着长伴青灯的日子。」

  笙之介眼中浮现母亲里江的脸庞。母亲依旧板着脸孔,没对笙之介投以微笑。但这样也好,总比哭丧着脸来得强。为什么我这一生总是这么坎坷——母亲想必像这样一面对佛祖发牢骚,一面供奉佛祖,这很符合母亲悍妇的作风。

  笙之介重新坐正,双手撑地地朝佐伯老师行礼。

  「谢谢您。」接着他抬起脸,隔着个头矮小的老师头顶望见富勘正点着头。

  「黑田大人给了我一笔慰劳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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