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话 落樱缤纷


  我知道——治兵卫说。「此事我从押込先生那里听说了。」

  笙之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治兵卫。「你连这都知道,那你还袒护那个男人!」

  「就是因为知道才袒护他。」治兵卫抬眼望向笙之介,他眼眶泛红。

  「那你也一并听说对方的阴谋,以及押込接下来会奉命伪造什么文件吧?」

  治兵卫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至少在他告诉我笙兄及古桥家的事时,他也还不知道。雇用他的人还没透露此事。」

  ——你先等着,时候到了再找你。

  「所以他说自己现在被人『豢养』,拜此之赐,这十年来第一次过着这般奢华的生活。他一定是指可以尽情买醉的奢华。」

  果然是这样。笙之介频频点头。

  古桥宗左右卫门的冤罪不过小试身手,确认伪造文书多大功效。捏造这起冤罪的人真正目的,是要伪造望云侯的遗书——东谷推测方向没错。不过,押込御免郎还没伪造遗书。他在笙之介刚到江户时还没写,因为歉收导致藩内财政吃紧、主君延迟离藩,诸多因素重叠,所以「时候未到」。

  因此,藩内的幕后黑手决定豢养押込御免郎。时候到来就命他伪造遗书,往后他这身绝技还是大有用处。与其杀他灭口,不如留他一命。此次事发后,难保日后不会遇上需要他大显身手的局面。

  果真被笙之介猜中了,但猜中也没功劳,更没什么好高兴。

  「他真悠哉。每天喝得酩酊大醉,路都走不好。想必他的饲主用很高的价钱买下他的手艺。」

  「我不是说了,他做事只看是否有趣。什么是义,什么是忠,他一概不管。有人看中他的手艺,委托他办事,他什么都做。不管伪造的文件是与藩内要事有关,还是放高利贷的人用来催讨债务,对他来说全都一样。」

  谁先买到押込御免郎,他就站在谁那边。他乐于静观纷争演变。

  「就这层意含来说,他这人有值得信赖之处。他接下差事就绝不会背叛,而且使命必达。」

  没想到「值得信赖」这样的形容也会用在那男人身上,听了真不舒服。

  「就算是脾气别扭的野狗,只要有食物吃,一样会成为忠犬。就是这么回事吧。」

  笙之介的反问令治兵卫垂头丧气。

  「他这次绝不会改变阵营,投靠东谷大人。」押込御免郎绝不会毁了雇主的计划。

  「不对。」笙之介强硬地反驳。「那个男人今天不是主动来吗?他来见我,当我的面痛骂我爹。他发现我四处找他,非但没躲藏,甚至公然露面,报上名号。是他自己要毁了他雇主的计划。」

  「那是我不好。」治兵卫道,他眨眨布满血丝的双眼。「是我害的。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治兵卫到底想说什么?

  「笙兄,你知道他接下来要伪造什么文件吗?」

  突然被问一句,笙之介一时语塞。

  「大致猜得出来。」

  「东谷大人也是吗?」

  「那原本就是东谷大人的推测。」笙之介说完后望着地面。「我初次听闻时惊讶莫名。」

  笙之介再次对自己感到羞愧。

  「笙兄奉东谷大人的命令,四处找寻他的下落吧?」笙之介咬着牙,微微颔首,治兵卫接着道:「现在我不想多做辩解,但我从未听笙兄亲口说出自己的立场和想法。」

  的确如此。笙之介也想过,不知治兵卫是否知道什么,是否从东谷那里听说什么,但最近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没错,不过……

  治兵卫不时朝笙之介投以关心的眼神,或体恤他内心想法的眼神。正因为感受得到,笙之介才怀疑治兵卫是否从东谷那里听说关于古桥家的事,以及他的身世。结果根本不是如此,治兵卫透过押込御免郎得知部分事实,内心歉疚。

  「笙兄,你开始找寻那位代书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不知道自己父亲背负冤罪,以为你心里认定那是你父亲一时鬼迷心窍,接受贿赂,因此被问罪。我暗自祈求你真是这么想。」

  古桥笙之介痛失父亲,同时失去古桥家。他挥别过去,开创全新人生才到江户————治兵卫如此期盼。

  「治兵卫先生,你不能用这些话当借口。」此时的笙之介已超越愤怒,感到一股幻灭。「就算我认定爹做出失德的行径,但要是你知道那是冤罪,也应该要告诉我。这是做人的道理啊!」

  治兵卫突然强硬地反问。「既然做人的道理管用,那死者是否能因此重返人间呢?」

  笙之介浑身冻结。

  「笙兄知道真相也许会更痛苦……」

  笙之介听到治兵卫这番话,血液在冻结的身体里逆流。

  「别人姑且不谈,但你怎么说这种话?换作是你,你会讲出同样的话吗?」

  二十五年前,治兵卫突然失去下落,最后化为一具遗骸的妻子登代,从笙之介心中掠过。

  「登代夫人为何下落不明,为何遭人杀害?你一直没弄明白。你现在备受痛苦。」

  「没错,我很痛苦。不会有一日稍忘。」

  「如果有人知道登代夫人发生何事,你应该希望他告诉你真相。要是那个人说『你要是知道真相,反而会更痛苦,所以我不告诉你』,始终三缄其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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