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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我吐出我的过往。多年积在体内的呕吐物,我写成读物吐出来。
「我恍然大悟。」
当时押込御免郎的样貌就像现在这样。腰间没插着长短刀,也没绑浪人发髻。但很多当代书的武士都三餐不继,可是押込御免郎说起话来没半点乡音,治兵卫认为他原本是御家人。
「我问他『你的读物,该不会就是你自身的遭遇吧』。」
笙之介微微皱眉。治兵卫这时猛然回神,急忙在面前摆手。
「我不认为那读物完全是现实生活中的事。不过,那个人反复写同样的内容,我才会想……也许那名被恶人奸计逼入绝境的年轻武士就是他自身写照。押込先生或许基于某个原因才失去家名和武士身分。」
押込御免郎面对治兵卫率直又略嫌失礼的提问,并未正面回应。
他就应了一句。「我的人生,就像呕吐物一样。」
治兵卫觉得这样的回答已经很充分了。
「之后,我认真地阅读他的书。」他是性情多变的人——治兵卫吞吞吐吐地说。「有时一个月露面三次,有时半年多都不见踪影。」
他写的读物还是一样教人看不下去。关于这点,治兵卫一再劝说并好心提出建言,结果是白费唇舌。
「但他很满意。仔细想想,至少这世上还有我看他的书,对他来说这很重要。」
要是每本书都退还给他,对他也过意不去,所以治兵卫将收下的书搁在身边。
「当然了,这根本卖不了钱。」他苦笑。「我问过他,是否年轻时就写这种读物。结果他像毛毛虫爬进背里似地露出很嫌弃的表情。」
——说什么傻话啊。
「从他回话的态度来看,他知道自己的书多么低俗,读者心里多不舒服。」
——因为我酒毒行遍全身,随时可能一命呜呼。我对俗世感到恶心作呕,自然就得对俗世尽情吐个够,才开始写这种书。
治兵卫牛铃般的大眼眨几下后,定睛看着笙之介。「笙兄,你猜他现年几岁?」
「不清楚,应该颇有年纪了。」
「我若没记错,他今年四十八。」
笙之介大惊。对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老得多。
「因为生活靡烂,很早就老态龙钟。事实上,我认为他没几年好活。」
因为感到性命即将告终,因而把「俗世之毒」化为故事,尽情倾吐。他不倾吐干净便不愿阖眼。
「就这样……」治兵卫遥望远方。「自从他来店里找我,一晃眼两年就过了。某天他突然带着一大笔钱来。」
当时治兵卫坐在帐房里,押込御免郎随手将十两黄金抛在他面前。
「我吓一大跳,问他这是做什么,结果他回答我说,这是我看他书的赏钱五两,还有日后看他书的赏钱五两,一共十两。」
——这工作很好赚吧。
「我惊讶莫名。代书这种生意不可能赚得这么多钱。我猜他干了什么坏事,急忙逼问并对他说『你从哪儿偷来这些钱?你要是不老实说,我会去通报官府』。」
治兵卫脸色大变,而押込御免郎却嬉皮笑脸地望着他。
——开租书店的,你胆子可真小。
「他对我说,真拿你没办法,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拿手绝技。」
拿笔墨纸过来,顺便再拿本当范本的书来——押込御免郎吩咐。
「接着他让我见识了……」
那项绝技。
「我用来当范本的是我爹的抄本《化物草纸》。那是我小时候很喜爱的读物。尤其那是我爹的抄本,我很珍惜。」
押込御免郎模仿得维妙维肖。不光笔迹,图画也无可挑剔。
「我再次大吃一惊,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村田屋的前任店主写字有特殊习惯,这些习惯有难以形容的风格。例如止和钩特别用力,右上方偏高,往上的笔法特别有劲。押込御免郎连这些小地方都模仿得很细腻。治兵卫陆续拿出其他范本。押込御免郎每本都模仿得几可乱真,甚至模仿治兵卫本人的笔迹。
「我店里的老爷子写得一手好字,此人也会模仿。店里童工是十足孩子气的字迹,他照样模仿。」
——这项绝技,就是我酒钱的来源。
押込御免郎愉悦地道。这项代书绝技举世无双。只要你想要,我不管什么笔迹都能模仿。
「换句话说就连伪造文书你也敢做喽?我这样逼问他,结果他很大方地承认,毫不羞惭。只要有人委托,他什么都写。不论是贷款的借据、家谱,还是古董来历说明。」
全是假造的。模仿原本就有的笔迹再捏造。
那不就是用来骗人的技艺吗——治兵卫扯开嗓门喊道。
「那时,他突然转为严肃的表情。」
——是被这种东西骗的人不对。
刚才的对话猛然在笙之介耳畔响起。你爹欠缺人德。不是我陷害他。是你爹太过微不足道。
笙之介沉默不语,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