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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治兵卫五年前就认识那名男子。
「治兵卫先生,你之前对我说,押込御免郎是令尊的朋友,已经辞世,还说他是一名浪人,四处承接工作糊口,度过余生。」
「对不起。」治兵卫蜷缩身子。「家父确实有这么一位朋友。不过那人并非押込先生。」
因为我不能对你说实话——说到这里,治兵卫声若细蚊。
「所以我加了一些谎言。」
笙之介深深叹口气。治兵卫像受他影响般长叹一声,低垂着头,娓娓道来。
「那是五年前,刚过完年的一个寒风刺骨的日子。」
灰蒙蒙的天空不时飘降雪花——治兵卫道。
「那个人出现在我店门前。」
对方整年都穿同一套衣服。
「当时他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外头披着一件有香烟烧焦痕迹的棉袄。」那人说一句「这是我写的,你看一下」,宛如熟客般无礼之至,把一个包袱递向治兵卫。
「我当时满心以为他要我看他的字。因为那时候我们店里开始雇人誊写抄本。」
但押込御免郎并非这个意思。
「那是一本读物,我对他说,我们不是出版商。他听了之后回答,这本书没办法送去出版商那种高级的地方,顶多摆在租书店里。」
他与我交谈时总是扯开嗓门,一副漫不在乎的模样,气焰嚣张。
「而且当时喝得醉醺醺的。」
「他一直都那样吗?」
「他刚才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喽?」
「是的,一身浓浓酒味。」
「真是坏毛病,而且都喝劣酒。」治兵卫就像在说自己般一脸歉疚。「总之,我也不好一直让他坐在店门口。不得已之下暂时收下他的包袱。我心想只要打发他走,往后再想办法就行。」
醉汉离去后,治兵卫打开包袱一看,大为吃惊。
「上头的字非常工整。」那是端正秀丽、格调出众的毛笔字。
「没错。」笙之介极尽嘲讽地说道。「所以我才相信你的谎。说什么这是一位叫押込御免郎的浪人写的读物,由令尊亲笔誊写。我还以为村田屋的前任店主写得一手好字,心里满是佩服。」
治兵卫垂头丧气。笙之介见状,心里有点后悔。
「但读物写得很糟。」
是啊——治兵卫的炭球眉毛垂落。「糟得让人想笑。」
治兵卫极为坦率,笙之介不禁嘴角轻扬。一点都没错。治兵卫虽然一脸颓丧,但似乎略微松口气,挺直原本弯驼的背。
「我决定搁着。结果四、五天后,那个人又来了。」
——那种书能卖吗?
「当时他一样喝醉酒,气焰甚高。我又好笑又好气,坦白对他说您写的书,连我们这种租书店也没办法收。」
我心想,这名醉汉要是敢生气动粗,我就把帚三和店内童工叫来一起把他轰出去。
「我后来静下心朝他细瞧,发现他瘦得如同地狱图里的饿鬼,仿佛我伸手一推就能推倒他,心里也吃了颗定心丸。」
也许是治兵卫强硬的口吻发挥作用,那名醉汉并未动粗,收下递回来的包袱。
「他说了一句我会再来就离去。当时是他第一次报上姓名。」
——我名叫押込御免郎。租书店的,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
一个月后,他很不死心地到村田屋,手中拎着一个新包袱。
「我从那之后便开始和他往来。」治兵卫的眼神中带有些许苦笑。「他书中的内容都没什么变。辛辣的情色描写、坏心肠的反派角色,以及被坏人陷害,誓言杀敌报仇的年轻武士。」
只有反派角色不时更换,有的是企图侵占家名的邪恶家老,有的是贪婪的商人,有的是凌虐领民为乐的主君或地方官。
「我强硬地告诉他,不管你再来多少次,结果都一样。只要你写同样的内容就绝对行不通。不过我提议道『你写得一手好字,要不要兼差替我们誊写抄本』。」
押込御免郎对治兵卫的提议嗤之以鼻。
——谁要做那种无聊的工作啊。
「接着我对他说『可是你要生活就得工作才行吧』,他回答『我的本业是代书,如果是要赚生活费,我会靠代书工作挣钱。』
——有时一次就能赚进大把银两。因为我是手艺高超的代书,举世无双。
「我没当真他当时说的话。」治兵卫急着要辩解似地说道。「不过,他说自己以代书为业,这我倒能接受。」
「因为他写得一手好字。」笙之介道。
「是的,酒要有钱才买得起。他总是喝得醉醺醺,表示他有办法赚到酒钱。」
但实在教人费解。
「所以我问他,押込先生,你一再被我退件,为何坚持要写书送来呢?」
结果押込御免郎回答道——那是我吐出来的东西。
「吐出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