躯猛然一晃,一屁股跌坐地上。血色从他的脸庞和嘴唇抽离,甚至还翻白眼。笙之介发出一声惊呼,阿金马上从敞开的纸门外冲进来。
「怎么了,笙先生!」不知道怎么回事,阿金手里捧着一根抵门棍。纸门再度脱落,发出一声巨响,这次缓缓往水沟盖倒落。
「在下真是太没面子了。」
长堀金吾郎一面道歉,一面张口吃着饭团。饭粒都沾到嘴角。他右手握着饭团,左手端着装开水的茶碗,趁着吃饭团的空档,咕嘟咕嘟喝着开水。与笙之介并肩而坐的阿金一见茶碗见底,马上以铁壶倒水。这大颗饭团是川扇的梨枝特地包给笙之介当晚餐。刚拿的时候还很温热。那握得密实,份量十足的饭团共三个,都用竹叶包裹,金吾郎吃的是最后一个。
「武士大人。」阿金看得目瞪口呆。
「在下名叫长堀金吾郎。」
这名一脸穷酸样,而且无比饥饿的武士,礼貌周到地向阿金报上姓名,说话时饭粒喷飞。
「长堀先生,您是何时开始没吃饭啊?」
笙之介朝阿金使了个制止的眼色,但还是慢一步,金吾郎突然停止嚼饭,转为颓丧之色。
「——两天前,我身上带的米吃光了。」
哎呀——阿金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从那之后一直饿着肚子?」
「说来惭愧,我都是靠喝水苦撑。」
难怪他眼花腿软。
尽管如此,笙之介还是感到很可疑。长堀金吾郎是在主君身旁服侍的御用挂。藩主如果在江户,自然就不用说了,但就算只有他一人到江户办事,他应该住在三八野藩的江户藩邸才对——倒不如说,非这么做不可。但他似乎住在廉价客栈里,还带米在身上。
笙之介的疑问是武士一定有的质疑,金吾郎应该猜得到。他尴尬地低下头,把饭团移开嘴边。
「我们藩国经济拮据。」
就连江户藩邸要筹措资金也是伤透脑筋,所以除了参勤交代外,家臣到江户洽公都得依规定自备白米和味噌。
「因为江户物价高。」
笙之介缓缓颔首。阿金则听得目瞪口呆,开口问道:「您连木柴都自己背吗?」
这次笙之介同样来不及以眼神制止,他感到一阵寒意,但长堀金吾郎皱得紧紧的眉头却舒展开来,回望阿金惊讶的眼神。
「如果能背的话,我也很想这么做。」
「光白米就很重了吧?」
「阿金。」
「可是奥州很远吧,你说是不是啊,笙先生?」
长堀先生可真有力气呢——阿金由衷地感叹。笙之介则是心底一沉,备感沉重,沉默无言。
有句话说「吃米饭也是迫不得已」。在江户,尽管住在穷人长屋里的住户也吃白米饭——除了每天辛苦赚钱,买米回来煮饭吃之外,没有其他填饱肚子的方法,就是这句话的含意。在富勘长屋里,地瓜和杂粮才是主食,但这句话指的不是这种小地方,简单来说它要表达的含意是——在江户若不用钱购物,根本无法过日子。江户市的居民早丧失自己摘采食粮、狩猎、栽种的技能。顶多只有小孩子在水边捡拾蚬贝罢了,也不是捡来食用,而是拿去卖钱。
市町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地方。就算是各藩的藩邸,也跳脱不出这个道理。
「这次在下离藩到江户是擅自提出要求,所以更不能给藩邸添麻烦。」阿金料想无法彻底明白这番话的含意,金吾郎接着对她说道:「而且这里的自来水相当难得,在下喝得肚皮发胀。」
真不简单呢——阿金朝笙之介望一眼。笙之介也不发一语地莞尔一笑。
金吾郎张口咬向吃一半的饭团,一扫而空食物,接着逐一吸吮指上的饭粒,心满意足地点头。
「这是相模的白米呢。」
「您吃得出来?」
「要不就是房州的米。」有关东米的味道——金吾郎说。「我们三八野藩一直在寻求耐寒害的稻米品种。广从各地找来秧苗和稻谷,倾全藩之力不断尝试混种,想种出全新的稻米品种。」
所以我才尝得出各种稻米的味道。
「三八野藩的米饭很香哦。带有一股甘甜,而且吃起来有嚼劲。」所以这个饭团也很好吃。「很感谢您的招待。哎呀,我一个人全吃光了。」
应该是心情放松后才注意到这件事。金五郎突然畏缩起来。
「这该不会是古桥先生您的晚餐吧?」
「您不必在意,这是别人送我的。」
「村田屋老板吗?」阿金很开朗地询问,替笙之介解围。
「嗯。」就当是吧。
「笙先生替租书店誊写抄本哦。」阿金得意地抬起下巴。「是佐贺町的一家大书店。店主治兵卫先生前阵子邀我们赏花。全是因为笙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工作表现又好,我们才跟着沾光吃.一顿。」
笙之介叫了声阿金,打断她的话,「开水没了哦。」
阿金执起铁壶后俐落起身,「那我去跟阿鹿夫人要一些来。地瓜应该蒸好了。」
「不不不,在下吃饱了。」
阿金朝慌张的金吾郎行了一礼,充满活力地走出房。
「这位千金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