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拢置于膝上的手背和手指。头发和肌肤全覆在头巾下,宛如一块拥有人体轮廓的布静坐其上。尽管如此,笙之介认为从头巾缝隙间露出的一对明眸可充分认出她就是和香。看她这对明眸,可明白和香坐在这里,着实是鼓足勇气。
「谢、谢谢您。」笙之介喉中发出荒腔走板的声音。真是失态极了,笙之介直想当场咬舌自尽……不,是切腹自尽。为什么我不能发出更沉稳冷静的声音呢。
「打扰了。」和香行了一礼,踩在起毛边的榻榻米上走进包厢。脚下套着白布袜。生活在市街的人很少在这个季节穿白布袜。难道连脚背都有折磨着和香的红斑?笙之介坐在书桌前,一颗心噗通乱跳,像个傻子似地想着此事。明明还有其他事等着他细想。
「孩子们的砚台里还留有墨汁。请问墨壶在哪里?」
「哦,在这里。」笙之介急忙微微起身,想拿墨壶。「我来处理墨汁。和香小姐,您可以帮忙收毛笔吗?我拿到下面去洗。您袖子会弄脏。」
听笙之介这么说,和香突然眼神一沉。她不发一语地从袖口取出一条红色束衣带,俐落地缠好衣袖。和香露出的双臂左右手肤色截然不同。
烫伤起水泡后,尽管伤口治愈,皮肤的红疤还是无法消除。和香左臂上的红斑就类似这样。从她手肘到手背一带如果真是烫伤的伤疤,一定是很严重的烫伤,上头有一大片肤色泛红。而且色泽有深有浅。色泽较淡处只是略显暗沉,色泽较深处则是鲜明的红色。
另一方面,她右臂肤质细致白皙。两相比对,确实不忍卒睹。
「这样就不会弄脏了。」和香缠紧束衣带后迅速地说,开始收拾砚台和毛笔。
笙之介不知如何是好。不是因为第一次直视和香的秘密而感到慌乱,只是单纯不知如何自处。因为他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些。
——和香小姐有点坏心呢。
他心里甚至这么想。
——故意让我看她的红斑,想看我露出嫌弃的表情。
才不让你称心如意。
「谢谢您前来帮忙。」笙之介整理起今天让孩子们复习的本子。「不过,您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当代理老师的事呢?」
「村田屋老板告诉我的。」和香将砚台的残墨倒进墨壶里,俐落地答道。「听说村田屋老板是从私塾的武部老师那里听闻此事。胜文堂的六助先生也知道这事。」
大家可真是消息灵通啊。
「村田屋老板建议我,如果要就之前对古桥先生的无礼行径赔罪,最好到这里登门拜访。」
「之前的无礼行径……是哪件事啊?」
和香把脸移开,没回答。
「我去清洗。」和香端着一叠砚台起身走出包厢。笙之介搔着头,把毛笔捆成一束,接着忙原先的工作。今天一样门可罗雀,闲得发慌而打起瞌睡的「利根以」老板夫妇见和香走向井边,顿时颇感兴趣地望着她的背影。笙之介走下楼梯后,他们两人瞪大眼睛望着他问:
「老师,那位是你亲戚吗?」老板贯太郎问。
「老师,看你一脸纯真,没想到还挺有一手的嘛。」老板娘阿道说。
第一个提问姑且不提,第二个提问到底在说什么啊?这么想的不光是笙之介,似乎连贯太郎也有同感。
「你在说些什么啊?」
「哎呀,你自己看嘛。」看她那蒙面头巾——阿道说。「整张脸都遮起来了。瞧她那多所顾忌的模样,我毕竟从事这项生意多年,对于客人在鳗鱼店包厢幽会的事,我才不会说那些不识趣的话。不过老师,你把别人的老婆带进教孩子上课的包厢,未免太大胆了。」
人会张大嘴合不拢,不光只有惊讶的时候,过度吃惊时也会。
「喂,才不是呢。」贯太郎率先开口。「再怎么说,这位老师也没那个胆子在鳗鱼店里偷情。那应该是你姐姐吧?是姐姐吧?」
笙之介脸红过耳,整张脸几乎都要冒火。
「两个都不是!」笙之介气冲冲地回一句,穿上木屐,准备从土间走向井边,这时他才想到该如何解释。「她是我的工作伙伴。来这里帮忙的!」
和香在井边汲水,仔细清洗砚台。笙之介气得双膝打颤。
两人不发一语地清洗。从和香的眼神看不出刚才的对话是否传进她耳中。
「我去拿抹布过来。」和香将洗好的砚台和毛笔放进提桶交给他。笙之介无精打采地返回二楼,而「利根以」老板夫妇维持同样的姿势和眼神注视着他们。
和香返回包厢后,开始以拧干的毛巾擦拭桌面。笙之介将两张桌子移向窗边,摆上以手巾吸去水气的毛笔和砚台。若不事先将毛笔笔尖理好,孩子们粗手粗脚,很快就会变得像扫把一样。
「真意外。」和香擦拭着桌面,仿佛真的很意外地说道。
「我竟然看起来像是古桥先生的姐姐。我明明小您三岁呢。」
原来她听到啦?
「应该是因为您的举止稳重。」笙之介很生硬地回答。「而且看不到您的长相,更会有这样的误会。」
这句话也许不应该说,但终究还是说出口了。
和香拿抹布擦拭的手顿时停下。半边身子背对笙之介,接着又开始用力擦拭起桌面。「墨汁洒出来了。这里是临时租来应急的包厢吧。要是不擦干净,会妨碍他们日后做生意。」
「他们个个都是精力旺盛的孩子,不但会喷溅墨汁,还会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