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眼花缭乱,宛如一场恶梦的夏天已过,黎明将至,秋虫在前庭轻声鸣唱。
没有介错人【注:武士切腹时,在一旁挥刀斩下其首级,助其解脱者。】。最早发现异状的是胜之介,他见父亲腹部血流不止,状甚痛苦,急忙挥刀斩下他的首级。这是后介错。晚一步赶到的笙之介跃下庭院时,宗左右卫门已断气。
——为什么?
笙之介听到脸色苍白的大哥手持染血的长刀,如此沉声低语。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叫我替你介错。
爹应该是觉得这对你太残酷了。笙之介不自主应道。胜之介闻言便朝他扑来,像要一刀斩了他。
——那这就不残酷吗?这就不悲惨吗?
太难看了。胜之介不屑地说道。
笙之介无话可说。
古桥家被废除家名。胜之介与笙之介由新嶋家看管,里江遵从这项处分。波野千的店主遭磔刑,他的妻子被逐出藩外,外加三百两罚金,只有波野千的招牌保留下来。这次他们就算被没收财产也不足为奇,但因为店主自行控诉此案,其行可敬,罪减一等。
事件落幕,风波平息。
胜之介与笙之介在新嶋家闭门思过一个月。之后上级准许胜之介重回道场,笙之介重回月祥馆。胜之介应该会仰赖新嶋家安排出路,笙之介则有佐伯老师打点。月祥馆原是身为儒学家的佐伯老师经营的个人私塾,在前任藩主主政时被立为藩校,背后有在千叶家代代担任家老【注:家臣中最高的职位。】的黑田家作后盾。如今老师官拜捣根藩「藩内学问指南」的职务,拥有藩儒的地位。至今仍与黑田家往来密切。老师利用这次的机会,请托让笙之介当助理书生。
「你应该也很清楚,你的青云之路断送了。」
老师命笙之介坐在面前,晓以大义。当然了,右笔加纳家招赘一事也告吹。
「如果你认为再继续追求学问也无济于事,那也无可厚非。助理书生说来好听,不过今后你的身分与下人无异。同侪想必会以轻视的眼神看你。尽管如此,如果你仍想追求学问,我还是你的老师。」
笙之介流下泪来,挨了老师一顿骂。
接着每天都在忙碌中度过。说他与下人无异是夸张点,不过三十几名藩士全在月祥馆上课,张罗的事务繁多,笙之介只有一早和深夜能打开书本,在砚台前写字。其他时间都被杂务追着跑。
北风吹起时,笙之介由新嶋家迁往佐伯家居住,照料老师的生活起居。他的身分是助理书生。老师的妻子早逝,无子承欢膝下,独自寡居,一名驼背的女佣负责打点。这位名叫阿添的女佣教导笙之介煮饭、烧洗澡水、打扫茅厕。她是位严厉的老师。
虽然看不见未来,但入睡后,清晨会到来,又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天和昨天一样,一再重复,尽管如此,笙之介心中还是抱着期待。
关键在于主君的心思。少了古桥宗左右卫门这位活证人,小纳户与波野千挂钩一事,最后无人闻问。但主君应该仍旧心中存疑。他的怀疑还没完全消除。
或许日后又有所行动。
店主被处以磔刑,尽管招牌留下,但理应成为空壳的波野千竟然在隔年天保六年获准重新营业,此事令笙之介觉得不对劲。而且新店主是之前沦为罪人的前任店主的弟弟。
这样的惩罚未免太轻。当中应该另有隐情。不过,只有我这么觉得吗?笙之介常这样自问自答。难道就没有其他人感到怀疑吗?主君又是如何看待此事?
此事尚未完结。还有内幕未公诸于世。笙之介不禁这么想。
光阴如流,从不停下脚步回顾潜藏于人们心中的牵挂和渺小的希望。笙之介在月祥馆工作,日子就像流水般晃眼即逝。转眼又是新的一年,梅花的新苞即将绽放,镜樱会在短暂灿放后凋谢,在捣根藩的山脚下布满新绿。梅雨季来临,阿添严格教导他防止书籍长霉的方法,历经几次滂沱雷雨后,恼人的乌云散去,闷热的夏季将来。
笙之介比昔日在老家生活时略显瘦削,眼睛更有神。夏日的某天,笙之介的母亲里江意外来访。
暌违许久的母亲,与父亲刚过世时相比,气色好转不少。尽管双肩仍旧消瘦,但原本一度瘦削的脸颊线条恢复原本的圆润。
以前人们常批评里江没帮夫运,是悍妇,当时因为她姿色秀丽,常落人口实。听说她年轻时非但在捣根藩傲视群芳,甚至号称是上总国第一美女。如今年老色衰,余韵犹存。
他很高兴母亲恢复生气。虽然自己的反应有点孩子气,不过与母亲重逢,笙之介不胜欣喜。
宗左右卫门切腹后,里江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笑容自然不用提,泪水也不会见过。眼神冷若寒霜,皮囊下好像完全结冻,厚实的寒冰一角从两道眼皮间露出。她很少说话。偶尔开口,尽是固定的问候语与感谢词。经这么一提才想到,母亲在事件后未曾叫过笙之介的名字。
另一方面,则在各种情况下都称呼大哥——胜之介大人。有时像是畏怯,有时像在讨他欢心,有时则像在训斥,母亲会改变口吻称呼大哥,但就是没叫过笙之介。
今日母亲徒步前来。她眼中的寒霜已融。笙之介太过开心,完全没想到母亲所为何事。
「娘一点都没变……不,气色看起来更好了。我大哥他……」
笙之介急切地问道,里江马上打断他。
「胜之介大人和我都是老样子。你也一样。」
里江眼中的寒冰虽融解,但冷澈如昔。
「今天我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没时间聊那些不必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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