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得出来。因为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源自同一个点。」
那就是夺嫡之争。
「个性大而化之的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主君是多子多福气的人吧。」
藩主千叶长门守有常,与正室若菜夫人育有两子,分别十二岁和十岁。主君四十五岁,孩子却这般幼小,这是因为嫡长子、次男、三男全早夭。如今这两位儿子以排行来看算是四男和五男,此外主君还和侧室阿万夫人育有一男二女,同样很年幼。阿万夫人七年前住进千叶家居城的后宫,之前主君在藩国里虽然不时会有宠爱的女人服侍,但一直都没出现足以和在江户藩邸的正室分庭抗礼的爱妾,亦即所谓的「藩国夫人」【注:江户时代,因为参勤交代制度,大名的正室都留在江户,侧室留在藩国,所以人在藩国的侧室称作「藩国夫人」。】。部分人士观察,主君对若菜夫人就是这般忌惮。然而……
「听说万寿丸大人和千绶丸大人两兄弟感情和睦,而且身体强健,前年两人都平安度过天花的危害,主君和夫人松口气,忘了昔日的悲伤。」
疾病总是与千叶家如影随形,次男和三男死于天花。此外倘若健在,应该和笙之介同样年纪的嫡长子也因病而死,对外宣称染上流行感冒,其实疑似死于霍乱。不管怎样,他们都死于最容易夺走幼童性命的疾病,可说是千叶家注定的悲惨命运。四男和五男健康茁壮,藩内上下同感欢欣。
东谷歪着单边脸颊笑道,「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是谁?想必不是宗左右卫门大人。」
应该是里江。东谷说得一点也没错,但他脸上的笑别有含意,笙之介略显踌躇地点点头。
「是的。」
「因为里江……不,应该说新嶋家算是若菜夫人一派。对了,听说两名少主染上天花时,新嶋家向常磐神社献上一百张赤绘祈祷吧?」
任职于江户的坂崎重秀竟然知道此事。
「您知道此事?当时我们家也一起帮忙画赤绘。」
赤绘可用来祈求预防天花,有的是在纸上作画,有的是绘马或版画。新嶋家向捣根藩当地的氏神常磐神社献上一百张绘马,其中两张是笙之介所画。一张画达磨,一张画全身穿着绯红缀绳盔甲的八幡太郎义家【注:源义家的别名,为平安时代后期的武将,源赖义的长男。被后世视为英雄。】。这不是什么多稀罕的赤绘图案,但画得很精细,还得到里江的夸赞,笙之介记忆犹新。
——你做这种事还真有一套呢。
大哥胜之介不善绘画,煞费苦心,偏偏他不喜欢向笙之介讨救兵,从不会拜托他帮忙。而笙之介都装不知情。最后找谁画?不管怎样,笙之介画得比大哥好而赢得里江的夸赞,那是笙之介最后一次被夸奖。想起这段往事,笙之介略感歉疚,但也很开心,忍不住嘴角轻扬。
「对了,当时阿万夫人也亲手画了赤绘,献给常磐神社。东谷大人知道此事吗?」
「当然知道啊。」东谷的单边脸颊不自然地歪斜。「你知道若菜夫人不许她献赤绘进神社,火速派人赶回藩国,暗中烧毁吗?」
笙之介顿时从愉悦的回忆中清醒。「咦?烧毁?」
「没错。夫人很忌讳,担心当中带有诅咒。安排使者回藩内处理的人就是本大爷。」
东谷第一次用「本大爷」这种诙谐的说法,指着自己鼻头。笙之介一时无法接话。
「简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两个女人的纷争,主君夹在中间。
「双方都希望有继承藩位的儿子,而且有守护役在。守护役身后会形成党派。」
东谷刚才也提到「党派」。
「可是,继承人不都规定是正室之子吗?」
「此事尚未决定。」
「谁会颠覆这个决定?是主君的想法吗?可是,若不依循应有的秩序,家老想必不会默不作声。继位的问题稍有差池,可能惹来幕府阁员的不满,这关系藩国的存亡。」
东谷的大脸满是笑容,似乎很开心。
「笙之介,你当我是谁?你就像是孔夫子面前卖文章啊。」
笙之介满脸羞红。的确,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实在不该在江户留守居大人前大放厥辞。
「宗左右卫门大人不可能与这样的权势斗争有瓜葛。你就这点来说很像你爹。过去不管里江对你说些什么,你都不会试着深入思考这些问题吧?」
我简单扼要地说给你听——东谷重新坐好。
「我们捣根藩的家老,共有四家。」
笙之介当然知道这事。
担任首席家老的是城代家老今坂家,武官之长为次席家老井藤家——又官之长为黑田家。
「另外还有江户家老三好家,一共四家,不过,三好家十五年前在江户藩邸爆发不名誉的丑事之后被解职。三好家至今仍在,因为当时的丑闻,空出江户家老一职,由我们代代奉命担任江户留守居的坂崎家兼任家老一职,直至今日。」
从本大爷的父亲那一代开始——东谷再度采用诙谐的口吻。
「当时父亲发过牢骚。三好家的江户家老一职,原本就虚有其名,根本派不上用场。工作全推给留守居处理,他们只在江户安逸享乐。这职务可有可无。话说回来,那起不名誉的丑闻还真是不像话呢。」
和这个有关——东谷竖起右手的小指【注:日本的习惯动作,竖小指代表女人。】。
「他的职责明明是守护正室夫人的江户藩邸,但沉迷女色,被粗俗的鄙人乘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