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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阿秀的丈夫是没用的男人,好酒、好赌,外加欠一屁股债,为了有钱玩乐,甚至打算将妻子卖到妓院为娼,阿秀拼命逃离丈夫,至今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躲着不让她丈夫找到。此事并非从谁那里听闻得知,在富勘长屋里的大伙儿都知道这件事。但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不论何时见到阿秀,她始终挂着开朗的笑脸。
「尺?可以啊,小事一桩。」阿秀用挂在脖子上的手巾擦拭脚底,准备走出水桶。她单脚站立,笙之介不自主地伸手扶她。阿秀微微一笑,说了句:「不好意思。」
这时,突然传来一道很不吉利的沙哑声。
「看吧,这位放荡的寡妇又向人献媚了。」
一位以「天道干」为业的男人住在最靠井边的房间,叫做辰吉。所谓的天道干,是在路上铺草席,摆出旧道具贩售的生意。笙之介在藩国里从没见过这事,觉得很新奇。
辰吉的母亲名叫多津。年过四十的辰吉可能是她的么儿,多津是眉毛和牙齿都掉光的老太婆,但耳聪目明。不但心眼坏,嘴巴更恶毒。尽管她腰腿无力,上茅厕都很吃力,但她醒着便躲到挂在门口的帘子后监视富勘长屋住户的出入与行径,尽其所能负面解释,然后扯开嗓门,逢人就说。
富勘长屋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没人当真,所以不会生气。此时,阿秀同样微笑以对。
「多津婆婆好像有精神多了。」
阿秀望帘子一眼,悄声对笙之介说道。
「她昨天和前天老做恶梦,食不下咽,整天躺着。富勘先生也很担心,特地来探望。」
笙之介全然不知此事。虽然这是穷人比邻而居的隔间长屋,但老窝在家中,有时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何事。
「有精神固然不错,不过辰吉先生还真辛苦。一个没弄好,多津婆婆还比辰吉先生长命呢。」
辰吉在乍暖还寒的时节染上风寒,迟迟无法痊愈,今早仍咳嗽不愈,但还是出门做生意。
辰吉其实很中意阿秀。他明明是个身高将近五尺五寸的大汉,但个性很敦厚温和,害羞内向,总是弓着背、低垂着头,为人木讷,这把年纪却从未沾过女色,始终和母亲同住。在富勘长屋里,阿秀算是新来住户,不过也住了三年。辰吉对阿秀的爱意一直潜藏心中,没向任何人提过。
阿秀应该早已察觉,因为就连旁观者笙之介都看得出来,当事人怎么可能不明白。但阿秀始终装不知情。要是其中一方再多加把劲,这场恋情也许会开花结果,但这种事不是笙之介能预料。
——他们不会有结果。阿秀对辰吉先生没兴趣。
胜六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常在笙之介的住处进出,久而久之对富勘长屋内的情形知之甚详,不时趁着生意之便,说出他观察得来的结果及忠告。
——倒不如说,阿秀对笙兄你还比较有意思。这不全然是你个人魅力的缘故,应该说是想要照顾你,不忍心放着你不管。不过,也不能说和你的魅力完全无关啦。
阿秀吃了不少苦,而且只身一人,想必很孤单吧?所以笙兄,你就多多请她帮忙吧。
胜六说这话时一本正经,不带一丝嘲讽,笙之介心里也认同。不过,笙之介别无所图。他绝对没任何企图。
两人离开井边,多津叨絮不休,充满诅咒和怨恨般的沙哑声音紧追在后。不断嚷着什么黑寡妇在拉人衣袖,吸人血哦,那位花花公子如何如何……
阿秀不是寡妇,不过她说的花花公子指的应该是我吧——笙之介想到这里,心里不是滋味。平时阿秀在洗衣服时有人在场,但众人在今天的好天气下外出奔忙,剩他们孤男寡女,时机很不凑巧。
这里是隔着水沟盖对望,格局狭窄的穷人长屋,但房间离出入口的木门愈近,身分愈高,而离水井和茅厕所在的深处愈近,身分愈低。房租价格也不同。日照和通风情况也有差别。
阿秀住在木门数过来第二间房,临近河边。与七岁的女儿佳代相依为命。佳代到附近的私塾上学,应该快回家了。她们母女俩俭朴的住处,整理得一尘不染,炉灶旁摆着一个笊篱,上头盖着一条毛巾。里头应该是她们的午饭。在这个季节,富勘长屋居民的午饭大多是蒸地瓜。
「不过,抄写书本上的字怎么会用到尺呢?」
阿秀一询问,笙之介便说明,这时他才想到女人应该会比较喜欢起绘这种东西。阿秀露出兴趣浓厚的表情。
「待会可以让我和佳代开开眼界吗?」
「当然没问题。随时欢迎。」
虽然可能又会被说是花花公子,但随她去说。
「如果是要复制出一模一样的东西,作法应该不太一样吧?需要打印的道具吗?」
阿秀一并出借裁缝用的抹刀。
「这是我娘的遗物。」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借用。」
「没关系,已经很老旧了,而且平时收着没用。但和三味线的拨板一样,是用象牙作成。请不要放在湿气重的地方。这样会很快出现裂痕。」
笙之介道谢完,刚打开那扇纸门,佳代正好跑回来,一路上发出轻快的笑声。笙之介对她唤了一声「你回来啦」,佳代红通通的脸颊顿时堆满笑意。
「笙之介老师,欢迎。」
真难为情。笙之介偶尔会教她写字和算盘,佳代都这样称他。
「我来向你娘借个东西。」
笙之介微微弯腰,与佳代四目对望。
「你今天学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