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沾在哥哥手掌上的鲜红色颜料,变成了粉红色。
「对方说他想重视艺术性,但重点我听得一头雾水。我觉得,电影就是要剧情有趣才行。」
「什么?」
溶化变圆的冰块撞上玻璃,发出「哐当」一声。
「你想说什么吗?」
哥哥一旦想说什么,就会开始绕著真正想说的事情打转。听他说了半天之后,才发现主题是另一回事,我从以前就对此感到不耐烦。
哥哥从前经常替我调浓浓的可尔必思。我还记得自己会若无其事地摇晃玻璃杯,试图让冰块赶快溶化,然后听著哥哥说著他的梦想。当时的我大概还是国中生吧。哥哥说我想成为画家,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看我的画,我就想继续画下去。我点了点头,跟哥哥说:你可以的。然后用力地点著头说:我也一定会成为舞者。
那天的可尔必思里头,只有梦想和哥哥永远不会溶化。
「那部电影啊,是第一次有校外人上找我参与的作品。」
是喔。我脱口而出。哥哥像是把心一横地开口说:
「我的画,在比较大型的美术展中得了第一名,所以对方才会来找我。虽然是没钱的工作,但工作就是工作。」
原来如此。我不感兴趣地附和著。哥哥不以为意地接著说:
「画家就是要画当下最想面对的事物。我那样画的画,得了第一名。」
听到「画家」这两个字时,我有一种彷佛全身血液混人了什么怪东西的感觉,浑身不对劲。
「那幅画展示在大学一馆的底层架空处。」
我想起展示在高中走廊上的哥哥的画。当时,我觉得它真是好美、好美。那幅画看起来像是一张只要带著它,就能到世上任何地方去的、世上独一无二的车票。
「小遥,我希望你能看一看那幅画。」
但在此同时,那也是无法回到原处的单程票。
「说什么画家的,你又不是画家。你是学生。」
其实我今天还是去练舞了。这么说完之后,我就准备起身离开;哥哥回了一句「是喔」,然后就直接回到房间里了。我将今天穿过的练习服丢进洗衣机,从自己房里的衣柜拿出新的练习服;冲过澡,吃著刚才在小七买的沙拉时,我想著要不要骑脚踏车去新宿。
我想确认时间,于是打开了手机。萤幕上还显示著翔多传来的邮件。
说不定哥哥在大学里,人家也会说他「了不起」。脱离了高中生的「了不起」之后,还有大学生的「了不起」在等著他的哥哥,搞不好非常不幸。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如果现在就前往新宿,大概快十二点半的时候会抵达。新宿车站西口附近的大楼在入夜后,会变成一面又一面的大镜子,每天晚上都有许多舞者在那里练舞。如果现在去的话,就能好好练习个够。在有佐和老师都不在的地方,练习个够。
我飞快地用手机打字。已经接近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间了,翔多和小椿的聚餐应该散会了吧。
喔,是喔。我等一下要练舞。
传送。
如今,会说我「了不起」的人,只有翔多一个。
☆
小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班上的女生当作空气的呢?小椿从高一开始当青少年杂志的读者模特儿,在高中也算名人。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貌,以及符合外表的说话方式,随身物品、制服的穿法、广受男生喜爱,最重要的是那些刊载她的照片的杂志,让她有段时间在学校就像是偶像一样。但小椿并不会自以为是女王,行为举止就跟往常一样。这也提升了她的身价。
不过,就像竹牌一张张倒下似地,小椿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改变态度。
起因到底是什么呢?我跟小椿那一群人并不熟,所以不太清楚。即使会听到她们私底下很瞧不起小椿地骂她是「假惺惺、公车」,但表面上大家还是都把她当作偶像那样对待,让人感觉十分恶心。小椿很清楚自己偶像般的地位是被吹捧出来的,自己实际上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小圈圈;不过,其他班级也有许多女生奉承小椿,所以小椿似乎不怎么觉得受伤,这点也让同班的女生们觉得很火大。
因此,我只有待在教室里的时候,会崇拜小椿。
我在班上原本就没有感情特别好的同性朋友。我经常跟各式各样的人玩在一起,像是舞蹈社的朋友、在舞蹈教室认识的别的学校的朋友、在夜店认识的大学生舞者等等,所以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跟班上话题没什么交集的同学交朋友。再说,我把头发挑染成蓝色,还用跟学姊借来的身分证在夜店跳舞跳到早上,然后直接来学校上课,班上的女生们好像因此有点怕我。
好酷喔。小遥真了不起。
我对班上的人总是保持著一定的距离,大概因为这样,所以小椿光是坐在我的旁边,就会让我们看起来像是感情很好的样子。小椿总是不断夸奖我。无论是侧编的辫子、左右两耳数量不同的耳洞、塞满我的音乐播放器的詹姆士·布朗(注48)的音乐作品,她都左一句「好酷喔」,右一句「了不起」地夸个不停。我并没有对钦佩我、黏著我的小椿敞开心扉,但我确实不讨厌她。
注48:James Brown,1933-2006,非裔美国歌手,有「灵魂乐教父」之称。
翔多认为我跟小椿是朋友。不过,我跟小椿之间的关系其实称不上是朋友。小椿藉由待在我身边,脱离「一个人」的状态,而我则藉由被小椿钦佩,获得了「了不起的自己」。
小椿什么事都会向我报告。像是今天拍摄时穿了这种衣服,你下次也买一件一样的嘛;昨天量体重,瘦了〇.六公斤喔;我男友,啊,